这回雁山集市，安成比任何一次都要满载而归。

不仅货品售卖一空，他还得遇贵人，赚到整整一锭黄金。

提前收了货摊，他去买了一些羊乳、猪肝和补品。

女儿刚刚生产完三十几日，气血两虚身体尚未复原，乳汁也未能充盈，每天小孙子在家饿得嗷嗷直哭。

到了村口，远远看见雪生的身影。

他快步迎上去，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自作主张出来了？”

雪生温和地接过安成的扁担货篓自己背上。

“天色不早，父亲一直没回来，安宁忧心让我来看看。”

安成瞪了他一眼。

“与你说了多少次，当时救下你时，你手上握一柄刀身旁躺了几具尸体，不晓得是不是惹了命案！

我与安宁实在瞧你不像坏人，才决定收留你。

只是，若你如今日这般随随便便在他人眼前晃荡，被官府发觉过问起来，总有一日会惹上大麻烦！”

“是，父亲！” 雪生点头，不再争辩。

深秋夜色中树影幢幢，雪生突然回身侧耳去听，右手下意识按向腰间却捺了个空。

背后空无一物，是树叶在簌簌作响，他定睛瞧了一会儿，谨慎地护在安成身后，往家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安宁裙裾飞扬，轻巧地一跃扑进雪生的怀抱，“怎得这么晚才回来？累不累？”

安成忍不住怒火中烧，“你这死丫头，我在雁山操劳一整日，那小子才在村口等了多久！——”

“雪生哥哥一个时辰之前已然出门等候爹爹了，风那样大，就在村口眼巴眼望盼着爹爹，该多累啊！”

安成啪得一下将一锭黄金拍在桌上，面带得意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爹爹！”

安宁欢呼一声，却折过身搂住雪生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雪生窘得从头红到了脚脖子。

“一定是雪生哥哥猎来的那些野味和狐皮卖了大价钱！

雪生哥哥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自从你来了以后，爹爹每回去集市总能赚上许多银两！”

安成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他颤着指尖指着安宁，半晌转身摔门而去。

夜深人静，雪生为安宁熬了猪肝粥喂她喝下。

他怕安宁与天赐一道睡休息不好，便一个人抱着孩子靠坐在天井中的树下，静静仰望着星辰苍穹，等安宁睡熟再进屋。

他着实有些疲累了。

身边有很爱自己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孩儿，每日打猎赚取家用、帮岳丈务农，日子倒也很安逸。

只是他心底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悒。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

*

安成一早便出了门，出门前嘱咐雪生，去山脚下的溪水中捕些鱼回来煲汤给安宁补补身。

心疼安宁体弱沾不得凉水，雪生背上一些衣物，打算捕完鱼，顺便在溪水中浣洗一下带回家。

涧溪清幽，宛若极长的翡翠玉带盘绕山谷间。

他慢慢往溪边走去，昨天在村口那种诡异地被窥探的感觉又油然而生，似乎远远有另一道脚步声，只是回目远眺，却又空无一人。

雪生走到溪流边，寻了水势稍缓处撒了一小把诱饵，静静等着。

少顷，几条大鱼聚了过来，雪生锁住目标，悄然屏息将鱼叉举起，手腕灵活地抖动，鱼叉迅疾如电刺入水中，只见水花飞溅，这一叉便干净利落地接连串起好几尾鱼。

也就一会儿功夫，鱼篓已经盛满。

他走到下游，麻利地将装衣服的竹篓浸入水中，浣衣的动作却远不如叉鱼时那般自信、娴熟。

衣篓陡然浸满水沉到溪底，天赐的几条肚兜浮起漂出。

水流湍急，不一会儿便被冲出了几十米。

那是安宁亲手给天赐缝的，雪生心急起身去追，却忘了找几块大石压住剩下的衣服。

待他追到肚兜，崩溃地瞧见陆续又漂来更多衣物，头大如斗。

一时间，熊瞎子捡玉米，寻了肚兜又丢了汗巾，一手里衣一手亵裤，左右支绌慌乱不堪。

他在溪水中三步两滑，直到浑身湿透，才好容易尽数将漂走的衣服寻回。

雪生狼狈地将湿漉漉的衣物抱在怀中往回走，远远瞧见衣篓旁边立着一道身影。

今日出门，他未带面巾也没有幕篱遮面，见有外人，脚步不由一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到得近前，才看清那是个身姿挺拔的锦衣公子。

雪生一愣，只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那公子颇为热心，帮他用石块压住了剩余的衣物。雪生用怀中衣物将脸遮去一半，低头道谢。

不知怎得，那人颇为自来熟地接过雪生那团衣物，开口问道，

“怎么湿成这样，带了晾衣绳吗？”

雪生不由怔住，少顷反应过来，从怀中取出捆扎猎物的绳索递过去，

“这个行吗？”

那人笑着点点头，接过绳子在两棵树间绑好，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

“正午阳光充沛，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晾干了再换回去。”

见雪生呆若木鸡，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那人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帮他脱掉贴在身上浸得透湿的衣衫。

雪生拢紧衣襟，难以置信地抬眼瞪他，“你，你要做什么？”

“帮你脱衣服啊？”锦衣公子自然地接话，眼尾有些笑意。

雪生张口结舌，只听那公子道，“放心，我不是登徒子！”

听见这个词，雪生猛然抬头看向那公子，对上他毫无折衷、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脑际像是有一道闪电蓦地劈开一层迷雾，只是旋即又乌云密布起来。

他怔怔接过锦衣公子执拗递上的衣袍。

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若是生病恐怕会带了病气给天赐和安宁，于是转到树后将湿透的衣物尽数脱下，披上那人的外袍。

从树后出来，那人正将湿了的衣服晾在绳上。

雪生有些赧然，悄立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他。

那人身量很高，比自己还高出几分，像是感受到雪生的注视，他安静地回眸，沉黑的眼瞳中目光如水般柔和，嘴角噙起几分温暖的弧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