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夜市,眼下两旁人行道上来来往往、有很多约会的情侣。
“刚才还小嘴叭叭叭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梁月见瞥了窗外一眼,问道:“我问你,刚才下车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啊……他在帮我搞头发。”梁星觅蛮不自在地又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摸了一把刘海儿。
“你不知道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们俩甚至有点……但一发现是余书珩,呃……还是算了,你也别祸害我校三好学生。”
梁星觅燃起斗志:“我们华清的三好学生也不差!”
“哦,对,华清的三好学生,我弟弟不就是吗?啧啧啧,不差不差。”
他抱着双臂,冷哼一声:“不错。你刚刚说,有点什么?”
梁月见轻咳,郑重道:“有点……暧昧。”
“哦!暧昧……暧昧,”他脑子有点糊涂,还赞同地点了两下头,倏然睁大眼睛:
“暧昧?!”
“呀呀呀!要红灯了!”梁月见猛地一踩油门,直冲过人行横道。
梁星觅毫无准备地向后仰去,冲锋衣帽子也从头上掉落,淡雅好闻的白茶香也随着在他鼻间消散。
措不及防地,他嗅到了空气中残余的浓烈香水味。消失的不适感再度大批袭来,一刹那间,胃里翻江倒海。
“姐姐姐!停……快停车!”梁星觅捂嘴大叫。
“啊啊啊!你别吐我车上!”梁月见紧急停车。
推开车门,他就像兔子一般蹿出去。眼瞅着他慌不择路,一头要扎进绿化带,梁月见急忙冲上来,将他扯到附近的垃圾桶。
梁星觅摘下眼镜,无力地趴在绿色桶上,吞得昏天暗地,眼里都噙着泪。
梁月见站在一旁,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骂道:“……那个沈玲珑,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弟弟搞成这样,我要她好看!”
不到两分钟,梁家的保镖们就拎着医药箱跑过来。
十分钟后,梁星觅坐在小马扎上,小口喝着盐水。
梁月见又是心疼、又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多多,慢点……姐一定会替你报仇!”
梁星觅:“姐……衣服。”
他意识混沌,不小心将余书珩的冲锋衣蹭到一处污秽。虽然小小一块,但看得梁星觅揪心,拿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
“自己解决。不管是洗还是再买,别辜负人家借你衣服的好意。”
“我洗,但年底了,我没钱……”
“…………”
眼前灰蓝色和许多个黑影闪动,梁星觅戴上眼镜,能视物后缓缓起身,对姐姐说:“我不想坐车,走地铁回去。”
梁月见:“……神经。”
坐过两辆车、吐过一通后,梁星觅终于搭上心心念念的地铁。
晚高峰人很多,他戴上余书珩的帽子,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揣着兜、孤身一人钻进茫茫人海、众生芸芸之中。
“跟着他。”
梁月见点了两个保镖,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口,才开车离开。
……
五六十分钟后。
黑色越野车又缓缓行驶回梧桐大道,停在方才的位置上。
头顶上的小灯爆发出一片片流光溢彩,在傍晚的暮山紫中,为车流量极少的道路增添了几分年节的喜庆。
男子只穿着一件高领黑毛衣,佩着格子围巾,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与方才不同的是,他这次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黑色铁扇,太过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副驾上,梁星觅的深灰色大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平放在座位上。
余书珩抽泣着,几乎是贪婪地嗅着围巾上沾染的竹叶清香和一缕墨香。
他仰起头,喉结颤动,肆无忌惮地憋着眼中泪水,同时克制住不把围巾打湿。
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围巾摘下来,宝物般地捧着,放在一旁。
越野车内响起拍打方向盘的声音,还有微不可察的呢喃细语:
“……你为什么仍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这么傻,给个钩子就咬上来了……”
“……如果这样,我该怎么办……”
他极端地唾弃、厌恶自己,疯狂地将修长的手指插进头发,胡乱地将黑发搞得乱七八糟。
向右看去,仿佛那个笑得露出虎牙的大男孩仍坐在那里,穿着他的黑色冲锋衣,戴着金丝眼镜,低头垂下弯眸,半是感激半是愧疚地解开雾霾蓝的格子围巾。
余书珩不敢看他,在被温暖羊绒覆盖的脸颊下面,默默地泛出微红。
他的手心都在颤抖,太拘泥了,完全没有自己占主导地位的放松与自在,但是他格外地享受梁星觅带给他的触感——他的温度通过衣服和围巾传过来,让他深陷其中。
温柔的青年将他推入层层叠叠的蓝色雾霾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沉浸在温柔乡里。余书珩攥紧拳头,特别想推开他。
太压抑了。他在心里呐喊:
“……我太危险了!”
“……你别靠近我!”
巨大的心跳声猛烈地撞击他的耳朵,脑海里的浆糊强势地拘束着他,以防任何出格的事情发生。
好在他表情管理能力强大,静谧而柔和的琥珀色眼睛里,他没有一点失控,甚至是格外的阳光明媚。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余书珩划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临安一枝花”与“梁珩”的聊天界面,打字框里已经有很多感谢话语,只是他频繁删掉重组。
一个陌生来电,他整理一下情绪,蹙着眉头按下绿色按钮。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一个少年清朗的嗓音传来,伴着海浪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
余书珩错愕,凤眼圆睁。
嗓音的主人很是神经大条,喋喋不休地说着看似颠三倒四的荒唐话语:
“通了吗?喂……你好?通了没呀?这现代凡人的东西好难用!余九?余小九!余老九——”
“切!和那个什么什么字典一样难用!”
“难不成他投胎成了外邦人?哈喽哈喽?”
余书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哈喽。”
“这叫什么事?他果真成了外邦人,怎么说怎么说,快来个人教教我!”那头传来哗啦啦翻书的声音,“哈喽?豆油、记得……嗯,瑞曼博、米?——他名字用外邦话怎么念?”
“呃——数哼,鱼?”
“余书珩,”他淡淡回答,“中国人。”
“中国人说什么外邦哈喽——!”那人怒气冲冲,开门见山,“余书珩,听说你现在是——”他想了想,“阴暗、狠毒、沉默而又冷血……对吧?”
余书珩:“没有。”
“哦,人设失败了……”那人惋惜道,“那么余书珩,你大仇得报了吗?”
他沮丧到极点、口不择言:“没有,我又一次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