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从未眷顾过闻霄,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精心谋算的结果。
门关上前祝煜留给闻霄那最后一瞥,烙印在闻霄心里,她想,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去信任的了。
她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刀,重新背在身上。
关上门的失乐台,赤红的光从雕花门板上漏进来,地上横尸无数,散落着卷轴、碎瓷片还有一些残花,浸在混乱一滩的血里。每一处都昭示着京畿的惨淡命运。
失乐台尽头的门已经大开,观景台刚好能俯瞰河山万里,李芜孤身一人佝偻着腰,残阳之下身影寂寥。
闻霄知道自己的水平,肉体凡胎自然难以抵挡李芜这样的“妖邪”。可她丝毫不畏惧,只管阔步向前走去。
风把观景台的门吹开又合上,隔着雕花,李芜缓缓转身,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望着闻霄。
李芜手里握着几捧卷轴,抬眼道:“凭你和苍凛这个丧家之犬,是杀不了我的。”
闻霄抿了抿唇,“我们谈谈。”
并非闻霄优柔寡断,吃了上次一刀毙命钟隅的亏,李芜这样的顶级战犯她是绝对不能随意处置的。更何况……京畿的玉玺尚未找到下落,谁杀了李芜,谁最有可能登上王位。
玉玺与李芜的项上人头——缺一不可。
李芜想了想,推开半合着的雕花门。她一身华服如血一般赤红,打量着整座失乐台。
这本是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离太阳越近,众生苦楚越甚。因此,失乐台养花花不活,养鱼鱼翻肚。
偏偏案几上空花瓶里斜插着的死花,莫名的开放了。
李芜坐至案前,抓起个卷轴,语气尽是讥讽,“山蛮部落惨遭兵燹,恳请施以援手,以安边民、彰仁德事。”
山蛮是京畿周边的部落,常年依附于京畿。很奇怪,这样的部落贫瘠孱弱,战时指望不上,没想到李芜傲慢如此,竟还会搭理他们。
“西大营粮草匮乏,奏请面陈军情。”
“二百八十六名书院生员心系苍生、请命停战,并恳请面见大王陈情。”
“少师夏氏疑似贪腐,伏惟大王明察,以肃朝纲、安民心事。”
念完,李芜一把将这些堆成山的书简推翻至地上,冷笑着望向闻霄,“你以为,这位置你坐得了吗?满朝文武,鸡零狗碎的杂事,七国之间的制衡,每一个都够缠死你。少年人不自量力,三年后丝毫没有长进,还在妄想。”
“可你视人命如草芥。这位置谁来坐,都不该是你”闻霄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拔刀指向李芜,“别绕弯子了。若我败了,我也没想过活着离开失乐台。”
李芜笑了笑,果真从案下摸出把长刀,“你说话做事倒是像极了祝煜,不过有一点不像。”
她缓缓起身,慢条斯理掏出块帕子将刀刃擦得雪亮,“我教出来的孩子,从来不想自己会败。”
闻霄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只有相信自己能活下去,她才能真的活下去。
她向李芜攻去的时候,刀刃撞在一起,震得闻霄虎口阵阵刺痛,她咬紧了牙,刀拼命向前抵去,“其实人祭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心知肚明!”
李芜吃力地将闻霄震开,“闻氏,你只觉自己能改变世界,却没想过改变世界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眼下才是最稳定的局面。”
二人缠斗起来,两个水平不怎么样的人打得倒是难解难分。双双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闻霄刀指着露台外,京畿城化作火海,浓烟滚滚,高楼倾覆。闻霄质问,“这就是你说的稳定?”
李芜不以为然,“若非你们抗拒人祭,又岂会有这样的祸事。”
闻霄一刀劈过去,刺伤了李芜的左臂,“说实话吧,李氏!这都是你的贪欲。这天下芸芸众生,你从未爱过!”
城外突然响起阵阵钟鸣,位于京畿不同位置的钟一座接一座响起,声色醇厚荡漾开来。李芜听到钟声,露出了笑意。
闻霄蹙眉,“你还有援兵?”
李芜捂着受伤的胳膊,“我总是获胜的那个。”
刹那之间,天上的太阳流泄出刺目的火光,一路从高空滑直失乐台,围成了个圈。
大火似乎完全听命于李芜的掌控,越长越高,朝闻霄扑了过来。
闻霄一个翻身,抓过布帘遮掩,那布帘瞬时化作灰烬。
她只能在房中不停逃窜,企图躲过去。
李芜却长袖一挥,火从观景台趟了出去,硬是为山下的京畿追兵开了条路。
她摇了摇头,神情悲悯,“原本,初代先王与妙欲、东君立下盟约,本意是牺牲那些贫弱卑贱的劣等人,保住整个人族。先王说,总有一天我们这些人会崛起,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对抗神明。”
闻霄心急如焚,若是京畿军驰援成功,失乐台外援军便危险了!她几次攻向李芜,李芜却如有神助,躲闪得慢条斯理。
“可闻霄啊,你出身官宦,你最应该明白,如果这些本来献祭的人立于高处,那我们这些原本在高处的人,又如何自处?”
她的话太过残忍,把人命说得轻描淡写,闻霄不寒而栗,只能拼命向她砍去。
李芜继续道:“如果这套人祭的秩序乱了,京畿就什么都不是了,百年繁华毁在我手上,我就是个罪人!”
疯狂的搏杀中,闻霄似乎看到李芜那接近崩溃的神色。
“京畿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刀尖直指李芜的脸,话音刚落,闻霄利索地将李芜逼至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