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娘想了想,把眼上的布扯了下来,蓝静一怔,“你这不怕一会儿有人闯进来见了不好解释,你我心知便是。”农娘闭眼适应一会儿,这才看向蓝静,蓝静也把幕篱取下,农娘起身跪在蓝静面前。“做什么。”蓝静起身扶她,洪生有眼力见得也去扶,农娘却不依。“我早该跪谢姑娘的,当年若不是姑娘,我也不能手刃仇人,这两年我想了许多,我曾怯懦过屈服权势之下,害怕报仇后招致报复,我甚至偷偷埋怨过姑娘为何让我亲手杀了那畜牲,让我手上沾了血,我想通了,若不是姑娘我就没有这个机会亲手报仇,姑娘还替我背下杀死阿都沁夫的罪名。”农娘叩首再三这才被洪生扶了起来,说起当年,她情绪激昂泪流满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该朝前看。”农娘抹了把眼泪正想说什么,方才的女孩端着茶点进来,她忙背过身去。
蓝静朝女孩点点头,指着桌子,“放那吧,别让人再进来。”女孩被蓝静反客为主的气势镇住,愣愣得关门退下。
“行吧,说正事,卫通让我来找你,想必这雍州的摊子都交给你了。”蓝静边说边往卫通手里塞了两个果子。“我进门时见到一位月娘子。”
农娘轻笑,“不愧是姑娘,如今这雍州的形势复杂,我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还真该从这月娘子入手。”她冷笑,“姑娘可知,月娘子是何人。”
“听城卫说,她是副城主的二房,后来她回的是七月门,我竟不知,这雍州几时有了副城主?”
“想必姑娘猜出来了,副城主正是七月门门主韩绪,您的未婚夫。他能当上副城主还多得文先生从中周旋呢。”
“两年前,姑娘离开雍州没多久,朝廷便派了新的州府来,这本该是好事,一开始文先生还帮着他接手府衙的事务,可那姓赵州府一来就想大刀阔斧将姑娘你先头颁布的政策都取消,还私下撺掇其他官吏,文先生看出他是看中了姑娘留下的那一半陈忠的贪款,赵州府停了修复城防的工程,断了给百姓的工钱,勒止官吏们翻案的公务,十二城的供给也断了,说是一等罪人怎可得此善待,此为岂不是愧对遵纪守法之百姓,冠冕堂皇,可十二城一旦断了供给,贫瘠之地,就是置那些开荒之民于死地。”
洪生听得拍桌大骂,“贪官!坏官!”蓝静无视他,让农娘继续说,“后来呢。”
“姑娘当初选拔的一众官吏,忠于姑娘的,都被他排挤了,他拉帮结党做了不少事,起初文先生还忍他,后来他以文先生无官无职要赶文先生走,文先生说过,姑娘临走时将府衙托付于他,若姑娘回来见此情形,他定无颜再见姑娘,纵使他无权无势,为了姑娘,为了雍州百姓也要拼一把,文先生便联合了剩下的官员,还找上七爷,以城主未婚夫之名,与那赵州府分庭抗礼,七爷背后的七月门又联合了赑屃堂,雍州城建赵州府插不上手,徐苓手下雍州驻城军队他也管不了,衙门那些衙差更是姑娘你当初从百姓中挑选出来的,衙门内姓赵的连衙差都唤不动,无人办事,文先生此招一出,见风使舵的官吏也或倒戈或中立,这所谓的州府,权力被架空,他无人可用,明面上官吏仍听他,私下该干嘛仍干嘛,他想破罐子破摔将姑娘瞒下那一半贪款报上去,文先生早已将府衙那贪款转移到蓝府,并让七月门、赑屃堂、雍州驻城军共同把手,自此姓赵的无力回天,他若想保住在雍州的位置,只能眼盲心瞎。”
蓝静听罢感慨,“何其有幸,得先生如此刨心挖腹。”
农娘:“先生说过,若不是得姑娘赏识并予以重任,他只能做穷酸秀才,一辈子与官场无缘,姑娘之大义才是他钦佩想为之追随一生之人。”
“后来呢。”
“先生毕竟无官职在身,他所做之事都在背后,明面上都是韩绪在出头,他师出有名,又是你的未婚夫,这副城主的名头也就落实了。”
洪生插嘴道,“早知道干娘你就应该跟文先生定亲,这样文先生不就能自个当副城主了吗,啊,不对,那干爹该怎么办,妹妹岂不是要换个爹。”
“妹妹?”洪生知道自己又大嘴巴了,连捂上嘴。
蓝静笑了笑,用手扶平宽松的襦裙,显出藏在襦裙下的肚子,“我已成亲,也显怀了,这次回来就是想跟韩绪取消婚约的,他娶二房的事我并不在意,我们彼此都有愧对,正好互不相欠。”
农娘又惊又喜,蓝静果然一如既往得出人意料,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
“恭喜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喜得贵子。”
“多谢。”两人心照不宣,农娘也不再为蓝静打抱不平,她心中甚至暗喜,韩绪不义之举报应来得真快。
“七爷成了副城主后,雍州又恢复以往的秩序,衙门内的事仍是文先生在主导,副城主经此一事与碧玺堂关系亲近了不少,他们合作在疆域一带开了不少香堂,做押镖的老本行,疆域一带不平静,为了来雍州的行商不少,七月门押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赑屃堂也从中获利不少,如今这一带江湖最大的门派就是七月门和赑屃堂了,月娘子,是副城主一年前一次押镖途中遇上的,哎,她也是可怜人,听说她原本是北方的富家小姐,为了完婚跟着寡母上未婚夫家,她夫家答应替她赡养寡母这才举家千里迢迢而来,谁知路上遇到劫匪,寡母为了保她被贼人杀了,幸好遇上副城主,可也只保下她一人,钱财身家亲人全没了,副城主送她去夫家,谁知那未婚夫见她路上遇难,亲母枉死,钱财全无,竟不认这门亲,将她赶了出来,她孤苦伶仃,副城主便将她带了回来,没多久二人便完婚了。”
“也不知副城主怎么想的,只说月娘子是二房,姑娘仍是他的正妻。”农娘见蓝静没有动容便继续道:“可此举却惹恼了文先生,先生本就因为他是姑娘的未婚夫才在背后助他上副城主之位,在姑娘回来之前替你管理雍州,他这么做就是背弃,背弃文先生。此后二人的同盟就瓦解了,以先生为首的一众文官与副城主一派抗衡至今,奈何驻城军当初因是副城主带领守城都唯他马首是瞻,徐苓将军也被排挤,七月门和赑屃堂结盟,如今雍州城内外都是副城主管控,但他也不敢直接与先生撕破脸,州府的事务他也插不上手。”
蓝静只听农娘说话也不予回应,农娘方想问蓝静打算如何处理,门被敲响。
“农娘子,时辰到了。”农娘方才惊觉,“到巳时了,姑娘可要随我来,每日巳时我都会在院子里弹奏琵琶,如今不在茶楼,我怕丢了老本行便定了每日在院子练曲,久而久之,善堂的老人孩子都会来听,便当作是每日功课。”
蓝静听之大喜,“当日听君弹奏一曲,余音绕梁,如今仍萦绕心中,时隔两年还能闻此仙乐,乃我大幸。”
雍州府内,赵州府正开堂,状告者是一民妇,其状告邻居偷她家的鸡,二人扯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赵州府实为不耐烦审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这些案件本可交给有名望的乡绅里长解决,奈何他前些日子荒废政务沉迷吃花酒被文奇抓到小辫子,文奇便用这些小伎俩整治他,奈何如今州府上下都听他号令,赵州府自己的政绩也仰赖文奇,也不懂这样的人物竟甘心在背后做一个幕僚,事全揽上身,功劳却全让给他,也因此,他才抱着混满任期不再折腾的心思。
“大老爷,你说该怎么办罢,我分明见着这悍妇吃了我家的鸡,鸡脚都给我逮到了,我家每只鸡长啥样我都心里有数的,她还死不承认,嘴角的鸡油都没擦干净,大老爷,你快打这悍妇入狱!判她,判她秋后处决!”被指责的民妇当即和她对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吃你家一只鸡就要砍我头,你家鸡是皇帝生的崽啊,金贵得哟。”民妇抓到话头,当即大喊大叫:“呐呐呐,你承认了,你就是吃了俺家的鸡!大老爷……”
赵州府昏昏欲睡,猛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可喧哗!”侧头对站在一旁的文奇小声道,“文先生你看……”文奇低眉垂眼:“学生不敢置喙。”得,这是要彻底烦死他。
“咳咳,林氏,偷鸡不是大罪,你开口闭口就砍头,你是大老爷还是我是大老爷,黄氏,你既然承认偷了人家鸡,就赔一个还给林氏,嘴里放干净点,什么皇帝生的崽,置喙天子是大不敬,你想坐牢?”
“民妇不敢,可我家就一个生蛋的老母鸡啊,林氏家有十只,少一只怎么了。”
一小厮从里堂溜进来,附到文奇身边说了句话,只见他面容大变匆匆退了出去,赵州府眼觑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拍惊木判案。“那就判你家老母鸡三个月内生的蛋都归林氏。退堂!”
黄氏林氏还在嚷嚷着,“不行啊,我家就指着这一只老母鸡生蛋沾点腥。”“我呸,就三月蛋,我家的鸡能生三年,我还亏了!”
赵州府抓住那小厮,“你方才同文先生说了什么。”那小厮不过是看门的,不敢参与上级的争斗,只好老实说:“是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和一小孩找先生。”赵州府狐疑:“找他做什么?他养在外头的女人?”小厮:“不清楚,那女子声音听着挺年轻的,那孩子也半大了。”
文奇候在院里,他让人请女子进来,他如今不好大动作,不敢出门迎接。不多会儿,人被领进来,头上帷帽垂至大半身,遮得严严实实,可他却当即认出来,“姑娘,你回来了!”
女子脱下帷帽,露出姣好的面容,行大礼,“先生,这两年,辛苦你了。”文奇扑上去扶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