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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木瓜(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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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安陵一时没忍住闷哼出声,两腿本能弹动,搭在身侧的手揪紧软榻缎面,将织锦抓得皱皱巴巴。南枫瞥她一眼,毫无怜惜之意,掌心光芒更盛,如愿感觉到这具躯体绷得更紧,呼吸愈发沉重。

“还知道疼?”

“我、我错了,您轻点。”

“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么?知道皮肉没愈合还强撑坐那么久,不想活了可以直说,我也懒得救寻死之人。”

“成康、是我朋友。”安陵微喘,从牙缝间断续蹦字,“我不想让、朋友、伤心。”

“靠消耗自己哄别人高兴?这样的人不交往也罢。”

“有、就不错、了。”

南枫啧一声,眯起眼睛打量她,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薄唇蠕动几下,末了只吐出两个字:

“……有病。”

安陵向后仰头,眨掉渗进眼睛的汗珠,咬紧牙关隆隆闷笑。

“没在夸你。”美人仙君翻个白眼。

碧色光华浓郁如水,在外翻的皮肉处萦绕流淌,这龟裂土地便得到滋润,迅速服帖弥合,仅留下一条略微凸起的田埂。见压制住伤势,南枫面色和缓一些,继续扩大术式范围,确认没有其他异样后收功,转身召出一团流水净手。

安陵刚坐起身整理一下衣着,又在医者瞪视中乖乖躺了回去,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仙君原来也会水行术法?是五行兼修吗?”

“再有下次,就把你定了身拎到玄离面前,让他自己看着办。”

“我错了,真的知错了。”女孩露出点讨好笑容,一排白牙若隐若现,“仙君莫恼,您说接下来怎么治,我听着就是。”

南枫哼一声,似是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来到榻边漆案,移走碍事的陶杯,从奇印里接二连三取出高矮胖瘦的药瓶一字排开,令人头皮发麻。

“这个,一日三次,一次三粒。”他拿起一瓶晃了晃。

“这个,每次进食前吃一粒。”接着是另一瓶。

“这个,每晚睡前服用一颗。”

“还有这个,若伤口渗血或是脏污,用它里面存的药液洗,不许沾清水,其他水更不行。”

“以及这个,有事没事含一块,自然含化即可。放心,甜味的,就当糖丸吃了。”

依次介绍完,望着女孩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他板起脸冷若冰霜:

“只说这一遍,若吃错了药导致病情反复,我同样找你师父告状。”

安陵哎呦一声,虚弱得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

“您……您还是写份字条吧,我怕记混。”

啪!话音刚落,一张纸被拍到枕边,她一怔,反手拿起来举在面前展开,发现其上正是医者方才所说的内容。条理清晰,排列工整,所对应的每个药瓶都详细记录了特征,且墨迹早已干透,显然是写完许久。

被耍了。

女孩嘴角抽动,半睁着眼瞥向抱臂看戏那人,一时无语。

“盯着我作甚。”南枫反而心情大好,自顾自的呵呵笑,说话理直气壮,“吓唬你是为了加深印象,以后才能长记性。”

“您可真是……别拿这种事吓唬我啊,我怕我心肝受不住。”安陵唯有苦笑。

“受不住还硬受?”

“什么?”

“按照玄离老好人的性情,如果知晓有人被诱骗灌酒整出这么一遭事,即便不是自己熟悉之人,也十有八九会为其打抱不平。”南枫敛了笑容,神情格外认真,“依我之见,你不妨去对他如实相告,最多是他为大局考虑暂不向文铎发难,结果总不会比你现在独自扛着更差。”

“十之八九,那剩下十之一二呢?”

“比如?”

“我有个不成型的猜想——当然,只是胡乱揣测,不一定对。”安陵注视着屋檐,舔一下嘴唇,拳头不自觉捏紧,“成康告诉我,化天阁一直是程昭大权在握,包括和我起冲突的那个首阳遗民,言语间也对程昭马首是瞻,可我觉得不像。”

“首阳遗民?你还和他们起冲突了?”

医者表情微妙起来,安陵忽然反应过来没向他提起过苗圃里闯的祸,忙含混打岔:

“那个不要紧……我是想说,我总觉得程炎给我灌酒是受他父亲指使,不过程昭并非主谋。我与他们父子本无瓜葛,况且名义上是师父的弟子,虽说他们留有余地,但说到底是宾客在蓬莱出了事,万一师父追究起来,想必他们作为主事人也颜面无光。甘冒这么大风险,却又讨不了好,比起小肚鸡肠找不快,更像是得了谁的授意。”

程昭已经是化天阁首屈一指的长老,他之上还有谁,答案显而易见。南枫顺着女孩目光望去,发现她始终凝视着那枚占风铎,于是心照不宣地哼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有了个明白人。”

安陵侧目,面露不解。

“很久之前我就觉得蓬莱污浊不堪,臭气熏天,奈何没人信我的话。”南枫摊开手,“后来玄离和当时的文铎把这地方清理一遍,那几年是干净不少,不过转眼又恢复成老样子。等到玄离出走回归太白山,失去他这位影子阁主坐镇,化天阁便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一滩烂泥,谁来都得陷进去。”

这番话中可深挖的消息不计其数,安陵不禁恍神,飞快滤过几遍记住整句,然后挑了眼下最要紧的询问:

“师父出走?是与文铎闹翻了?那他们现在关系如何?”

“藕断丝连。”仙君用鼻音哼一声,“也是没办法。仙界明面上尊崇五阁,实则化天阁一家独大,说是擎天之柱也不为过。这样一件神器,如今牢牢握在文铎手中,但凡想做些事就必须向他讨要权柄,否则便独木难支力不从心。换作是你,你怎么选?”

“不能把权柄夺过来么?”

“打不赢。”

“只能讨?”

“对。”

“把人哄高兴了换取一点恩惠?”

“嗯哼。”

“那和——有什么分别?!”

质疑脱口而出,说到中途,安陵又打个磕绊,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扭曲,把某些恶心人的词生生咽回去,只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然而奇异的是,南枫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拍着手前仰后合,爽朗笑声回荡在室内,莫名显得轻快。

“这是一般情况,的确和下九流没什么两样。不过玄离对文铎有救命之恩,倒不必担忧他的处境,没准文铎反而得求他施舍脸面。”

笑够了,医者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丹凤眼下压,郑重道:

“但你刚才也说过,‘有就不错了’,旁人想上进尚且寻不到门路,单是随时可得文铎接见这一条,就不知能招来多少嫉恨。阿谀奉承也好,欲取而代之也罢,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玄离,你跟在他身边难免受牵连,须万事小心。”

安陵眸色一暗,伸手把灯台揽进怀里。

“所以才只认我做记名弟子?”

顿一下,她继续犹犹豫豫道:

“以及师父迟迟不回家,对外宣称有事要忙……会不会是想尽量不和我接触,防止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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