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眸猝然一震,俯身咳嗽不止,原本苍白的脸颊被逼出红润。
帝王最忌权臣与将军联姻,厉云征此请同瞄着龙鳞舞剑有何区别?
文帝替她抚背顺气。
皇后思量着厉云征那日在她面前的言行,心中有了大概。面色重新退回苍白。
“他自回京与阿芷遇见过几次,这臣妾倒是知道,阿芷是个出挑的,厉将军血气方刚,难免不能自持……”
“咳……不过草率请婚委实悖逆了,这顿罚该他受。”
娓娓一席话将厉云征的行为归结为英雄难过美人关,试图消解文帝疑虑。
文帝未置可否,摇头道:“朕不允他,他便提子坤救驾之事……他那双眼盯着朕的时候,朕仿佛看到了子坤。”
皇后嗫喏着张口,却发不出声响。
-
文帝口中的子坤是厉茂哲的兄长,与文帝和皇后有青梅竹马之谊。
文帝三年,皇后回姑苏老宅省亲,偶一日去寒山寺上香遇袭,贼人打伤侍从劫持皇后,幸被回乡祭祖的厉子坤寻回。
皇后受惊病重,原本半月的省亲行程,拖延近一年,直至养好身体,恢复精神才返京。
銮驾离开不久,老宅中侍奉的下人陆续因各种由头被发落,为此姑苏城内流言纷纷,言皇后实是清白受污,为掩人耳目抱病休停。
文帝以厉子坤在危难之际,及时救护皇后有功为名,破格任其为中郎将。一旨封赏,其中“及时”二字寓意明了,堵住悠悠之口。
厉子坤确实有功,但这份功劳背后关乎皇后的清白。
文帝爱重皇后从不过问,然而越是爱重,为夫为君的他越是心中有结,厉子坤的存在便成了心中刺。
三年后,厉子坤晋升宣威将军,带兵戍守漠北。
又两年,身死沙场。
-
文帝将游移的目光定在皇后半垂的眸上,语气晦暗不明:“他居然提子坤,朕该不该应他?”
皇后背上一阵阵冒虚汗,不明白是询问还是试探。
“陛下自有圣断,臣妾不敢妄言。”
文帝搭在皇后肩上的手微微拍动,一下比一下疲倦,他想哄她,却略有些生疏,只好低唤一声:“阿柔,若是……我问你呢?”
文帝想说旧时她唤自己的称呼——桓郎,到嘴边生涩难言,遂以我替代。
“君子有成人之美,但云征是晚辈,当为伯父分忧。”
他要抛开帝王之尊,皇后便顺着他的话论伯叔子侄,唯不失言语间的模棱和客气。
说到分忧,文帝眼前遽然浮现厉云征的满身疤痕,和倔强不屈的眼神,心中的芥蒂逐渐淡化。
“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过刚硬耿直,”顿了顿,轻笑一声:“这点倒是和太子蛮像的。”
文帝还在将厉云征与太子的模样重叠对比,未看到皇后嘴角一闪而过的抽搐。
***
暴雨过后一日比一日闷热,念念受不得暑气,因此屋内整日摆着冰桶,她禁足未解,百无聊赖便握着一枚冰块在手心,默数数字直到它融化。再换下一块继续,如此反复。
日复一日,感受着手心的冰冷与身体内的火热碰撞,竟像是折磨自己。
因为那夜厉云征离开后,她起了一刀两断的心思,无法摆脱命运的人,不该任性错下去,拉着对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直到皇后派宫人传念念进宫,她才得以从封闭的天地中走出来。
念念照例行着万福礼,忽听软榻上传来微弱的嗔怒:“跪下。”
皇后少有的疾言厉色惊得她有一瞬愣神,旋即双膝触地直直跪下去。
“《论语》颜渊问仁篇如何说的?”
皇后此问一出,念念心中警铃大作,只不知哪里漏了怯,唯有老实回话。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①
“本宫同你讲此篇时说过什么?”
“娘娘教导臣女,身不由己者,切勿妄图不可得之物,勿妄恋不可念之人。”
最后一抹尾音还未落地,念念已揣摩出三分皇后动怒的缘由,面上血色尽失,上下牙齿打着颤继续回话,“若不能克制私欲,终将,终将害人害己。”
“你何等聪敏,怎不知落实于行呢?我这些年的警醒竟是白付了。”
“臣女有罪。”
此刻念念就像沙漠大风沙下的一株小草,细弱的身板颤巍着,等待接受枯萎的终局。
皇后瞧着跪在身前的人心疼更甚,斥责之色逐渐被忧思取代,无奈道:“你和云征,何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