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鲜半岛上的沈夜北再次宿命轮回一般遭到“雪藏”之际,京都城里,新一轮政治风云也终于在帝后两党之间并不算长久的酝酿中,发酵了。
“皇上啊,”雍和园内,隆懿太后让太监给楚陵斟茶,一边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和东瀛人议和这件事,哀家近些天来想了许久,兹事体大,还是要派个体面又体己的人去。你说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张弘正就站在距离他们不到五步的地方。楚陵下意识瞄了眼他这位“体面又体己的人”,喉结微动了动,嘎声道:“皇爸爸,我……”
他不敢抬眼直视隆懿,可隆懿却看他看得愈发起了兴致。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来京之时给她的印象,可是既冷漠又冷静、绝非现在这般六神无主。
所以说啊,这人就得关键时刻拉出来遛遛!是骡子是马,一看便知。
那边楚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边想边道:“皇爸爸,我大楚远洋水师出战不利,根源不在朝堂之上,而在……”
“哦?”隆懿太后翘起尖尖的护指,垂眸修了修:“皇上的意思,是责怪哀家是非黑白不分,还是觉得,哀家这是在故意害你这位重臣呢?”
“儿臣不敢。”楚陵立刻起身下跪,脸色也愈发苍白。隆懿太后笑了一声,也不叫他起来,自顾自地说道:
“皇上,你是哀家的亲外甥,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说两家话。你年纪还轻着,有些个事情是欠历练的。不过你既然已经亲政了,选张太傅去呢,也就只是哀家的一个建议,你也可以不听。”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一双凤目瞄了眼张弘正:“张太傅,你的意见呢?”
“微臣,谨遵皇上和太后的旨意。”
张弘正垂手而立,语气淡然,仿佛他们谈论的焦点并不是自己一样。隆懿转头又看向楚陵:“皇上,张太傅问你的意思呢。”
楚陵扭头看了回去。他的眼神里有不解,有震惊,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儿臣……遵太后懿旨。”
待出了雍和园,君臣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回了围宫,楚陵才有了反应——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人也颓靡了下去。太监李德顺赶忙扶住他,一边轻轻地给他顺着气儿,心疼道:“哎唷我的主子万岁爷!您可千万得保重龙体……”
张弘正立在他身后几步之内。他不是李德顺那样的奴婢,不能去扶皇帝,也就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看着。等楚陵气儿喘匀了,他才轻声道:“臣恳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张弘正!”
楚陵抚着胸口转回身来,连气带病之下,眼里满是血丝。他之前已经因为海战战败气病了一次,这回又在太后这儿吃了钉子,简直憋屈得快疯了:“朕在为你争取让你避开祸事,你,你今天在太后面前装的什么哑巴!你以为朕顶撞太后是为了谁?啊?”
“陛下如此善待微臣,微臣感激不尽。”张弘正平静道:“可是臣不愿让陛下因为臣一个人的事,再为难下去了。”
楚陵气极反笑:“你也听见了吧?太后说了,朕和她是一家人。朕为国事跟她老人家张的嘴,有什么可为难的?”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屁话。一年前坐在龙椅上的还是自己的亲哥楚祯——同样都是隆懿太后的亲外甥,楚祯能死于非命,自己也同样不会例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来,其实只是想让张弘正放下心里那些他不该有的忧虑,如是而已。
他或许是个懦弱的人,但他绝不做那种不敢承担起责任、出了事就让臣子顶缸的懦弱君主!
“陛下。”
张弘正唤了声,面带苦笑:“臣明白的。”
君臣二人相对而立,又是半晌无言。最后还是张弘正这个做臣子的先开了口:“陛下,您和我都清楚,太后才是大楚的天。维新变法最后能否成功,要看太后的心意如何。至于臣……”
他又摇了摇头,道:“区区骂名而已,臣并不在乎。”
楚陵急道:“岂止是骂名!张景略啊张景略,你怎么这样糊涂,一旦谈出个割地赔款的结果你的仕途就完了!别说是御史那帮刀笔吏往死里弹劾你,才消停几年的清流(注1)更不会放过你!你忘了当年就因为你为朕的二叔说过几句话、结果被浙党(注2)追着骂了几年吗?”
张弘正垂眸:“所谓清流、党争已在前朝消弭殆尽,更何况,臣不畏惧人言。”
“那太后呢?”楚陵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了。他直勾勾地看向张弘正:“就算你不惧人言,太后如果借此机会从重惩治你一个丧权辱国之罪,朕保不了你!”
“陛下届时无需保我。”
张弘正面上笑容很淡,轻道:“维新变法如今已进入深水区,其中新官制等压力极大,目前尚需仰赖太后声威压制。梅远山梅督军虽也是太后的人,但他于水师、新军建设等一应事务却颇具经验和前瞻之能,是难得之才,将来入主内阁也并无不妥。陛下,您还年轻,任人用人不宜仅凭其背景而定……时间,在您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