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娘的额头嗑在石头上见了伤,流血不止。鲜红的血色顺着妧娘的脸颊一路向下,染红了她的月白上杉,这醒目惊心的颜色加深了张贵妃的恐惧,她在遇刺那一日的噩梦中陷得更深……
忽然,妧娘睁着一双被鲜血染红的双眼,冷冷开口吐出一句,“是张婕妤。”
是张婕妤……
张婕妤!
张贵妃骤然从梦中惊醒,喘息不止。
“贵妃!”婢女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张贵妃,“贵妃娘娘醒了!快,拿药来!”
药端至张贵妃面前,婢女手搭在碗边试了试,不烫不凉,正好可以入口,她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到张贵妃面前,“贵妃,该喝药了。”
张贵妃低头,深色的药汁倒映出她憔悴的面孔,她昏昏沉沉地张口,药还未入口,一股浓重的药腥气扑鼻而来,没忍住,她弯腰干呕起来。
婢女急忙放下药碗,抚着背替她顺气。
张贵妃好了些,离了药味的笼罩,神思也清明许多,她发现眼前的婢女有些面生,奇怪地问道,“安殿正呢?怎么不见她?还有,吾从前怎的未见过你?”
之前都是安殿正亲自给她喂药的。
“安殿正……”婢女欲言又止,张贵妃意识到不对,抓住婢女的手腕,厉声问道,“安殿正呢?发生什么了?!”
“娘娘您不记得了吗?”婢女目光复杂,“您伤了晋宁公主和她身边的伴读,安殿正替您去长乐殿向陛下和皇后殿下请罪,陛下以看管不力罚了殿正三十大板,撤换了福康殿的宫人,还说,”婢女顿了顿,“还说日后您就在福康殿养病,无诏不得外出。”
张贵妃松开了婢女的手,缓缓向后靠在靠垫上,问婢女,“你叫什么?”
“婢子名唤恪言。”婢女惴惴不安地回答。
“恪言……吾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
“下去!”张贵妃抬眸看向恪言,“吾还是贵妃!”
“是。”恪言连忙退下,偌大的寝殿就只剩下了张贵妃一个人。
“张婕妤……”张贵妃双目无神地仰视宫殿上方的月梁【1】,她好像记起来了。
她第二次踹倒妧娘,妧娘伤了头见了血,这血刺激到了她,她做了什么来着?她似乎被那熟悉的颜色刺激得不管不顾,拔下头上的金簪刺向同燕云笙长得十分相似的萧季绾。
她一开始将萧季绾当成了燕云笙,想要掐死她,后来中途被妧娘用杂花银簪一扎,又醒了神,可是她觉得醒了不好,不如将错就错,趁着还没有人来杀了萧季绾。萧季绾是燕云笙的掌上明珠,不能杀了燕云笙,杀了萧季绾让那位燕皇后尝一尝失女之痛也是可以的。
金簪还未刺进萧季绾的修长白皙的脖颈,她就听见妧娘在身后大声喊了一句,“是张婕妤。”
她不明白,犹豫了一番终是转过身去问妧娘,“什么张婕妤?”
妧娘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悲悯,她说,“三司查出,是张婕妤心怀不轨,与宫外她的生母你的姨娘合谋买通右威卫中的士卒,让他们行经一半路途时故意露出缺口,让刺客刺杀于你,陛下已经下诏赐张婕妤白绫,她的姨娘也被你的阿耶了断,所以贵妃,你大仇得报,可以安心了。”
“是六娘?”她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是六娘呢?难道不是,不是皇后吗?”
“不是皇后,是张婕妤。”妧娘肯定地告诉她。
她迷惑了,她觉得不可能是六娘。
她与六娘虽不同母,但却都是阿耶的女儿,都姓张。
延和十四年,宫中传出陛下要给晋宁公主选伴读的风声,还说帝后属意的人选有谢家长女元娘和赵家长女玥娘。风声传出的第二日,舅父就去了他们张府。
从前有事需要商议都是阿耶去赵府的,那一回却是舅父破天荒地亲自登门,她觉得好奇,就躲在阿耶书房外偷听,她听见舅父同阿耶说,陛下属意的人选虽然有两个,但是谢家的元娘谢咏絮比公主大了不少,只有玥娘同公主勉强算是年纪相仿,因此陛下要给公主选的伴读就是玥娘。
舅父说完以后充满担忧,说玥娘的阿娘过世得早,玥娘年纪又小,怕入了宫无人照料。她一听舅父的话就知道其中未尽之意,阿耶也听明白了,于是为难地告诉舅父,说张家也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以当公主伴读,有心无力。
舅父大喜,说有心便好,张家女儿多,总有合适的,未必就是当公主伴读。
那时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一个月后,宫中下了诏书,要接她和六娘入宫,侍奉陛下。阿耶阿娘很高兴,将她叫到书房,告诉她他们对她给予了厚望,还说了许多许多,她才明白所谓的“厚望”是什么。
阿耶阿娘希望,张氏成为大晋皇后的母族,甚至是大晋未来天子的母族。阿耶阿娘还说让她不要害怕,六娘会同她一道入宫,会帮衬她的。
她与六娘就像许许多多世家大族的嫡女和庶女一般,有些不对付,却也没有深仇大恨,她从来未将那些争执放在眼中。
入宫前一日,六娘主动来找她,说想要同她冰释前嫌,还说她们是舅父为了不让玥娘当公主的伴读同陛下做的交易,宫中皇后独宠又大权在握,日后入了宫,她们都是张氏乃至赵氏的人,应当和衷共济。
她不觉得自己同六娘之间有什么前嫌需要冰释,因为在她看来那些都是闺中女儿的小心思,她们既是顶着张家的名号入宫的,就当一起为家族筹谋出力。
入了宫,六娘也的确如当初所言那般同她和衷共济。
所以怎么会是六娘呢?她们都是张氏的人啊,她们从来都是站在同一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