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癸生?”燕云朔眉梢一挑,“那下面那东西叫什么?”
“下面……?”鬼物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说,那只我从红祸中捡回来的怨鬼?”
君辞:“你是被他吊在这里的?”
“是。”真正的癸生道,“我将他从红祸中救出,为了祛除他身上的怨气,让他在曦明玉下修养,没想到他却记恨我消除了那些怨气,阻了他的修行路,趁我不备,夺了我的勾魂锁,将我绑在此处,夜夜受曦明光消磨。”
【这玩意叫曦明玉啊,名字倒是取得挺贴切。】燕云朔抬头看看头顶,又看向君辞,【你觉得他这说辞是真是假?】
君辞:【他身上怨气很淡,像是靠纯净阴气修炼,我觉得比起下面那个,这个更可信一点。】
赤方城,他在古籍中看过,坐落于中州域,是掌管阴界的十座城池之一,城主不会走邪魔歪道用怨气修炼,赤方城主认命的勾魂使,应该也不会是满身怨气的怨鬼。
而且,下面那个“癸生”对自身如何修炼完全语焉不详,连功法都拿不出来,相比之下,这个被吊在这里的“癸生”似乎更加靠谱。
他那双眼睛似乎有些玄机,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但即使看出他们是活人,也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和垂涎之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所以下面那位是顶替你的身份,做起了勾魂的行当?”燕云朔顺着那鬼物的话往下推测,“但赤方城发现勾魂使被一个怨鬼替换了,也不管管?不来救你?”
癸生沉默半晌,才有些颓然道:“红祸夜夜为患,南荒域各勾魂使间的联系早已切断,赤方城也多年没有派人来过了。”
有红祸出没,一般的鬼物绝无法在夜晚的幽土上生存,所有鬼物的活动半径都被局限在一个白天的脚程之内,幽土本就闭塞的消息更是完全被切断。
他被吊在此处,根本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会来救他。
“不对吧?”燕云朔道,“你下面那位可是说,每三个月就会有人来收走他勾到的魂魄呢?”
“每三月会有人来收魂?”癸生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下面的魂魄,是白衣魂多,还是怨鬼多?”
君辞:“怨鬼占绝大多数。”
“那便是了。”癸生白茫茫的眼中闪过一片怒气,“那根本不是中洲域来使,而是溟尘那畜生的走狗。”
癸生:“他们收魂魄可不是要带人轮回转世,而是要炼成怨鬼驱策……”
所以鬼物身上当然是怨气越重越好,若是怨气不够重,那就拿白鬼去喂养。
“溟尘?”君辞捕捉到这个名字,“你下面那位叫他尘君。”
“溟尘算什么东西,也配称君?”癸生语气激动起来,“阴界唯有曦君能与帝君并肩称君,溟尘这种祸乱阴界的罪人,迟早被帝君诛杀!”
“怎么越说越复杂了。”燕云朔听得有点头疼,“又冒出来什么曦君和帝君?你们这儿称王称霸的鬼东西也太多了。”
癸生冷笑:“不过是些趁帝君闭关才敢冒出头来的跳梁小丑罢了,等帝君出关,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题越扯越远,问也问不明白,这样吧。”燕云朔不太耐烦和他一问一答了,“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误入阴界的活人,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你把你知道的阴界的基本情况,系统性地跟我们说说呗?”
癸生:“你们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凭我们救了你啊。”燕云朔指指他头顶的油纸伞,又往他魂体中渡了几丝阴气,“这还不够啊?”
“当然不够。”癸生道,“曦明玉中能量纯净之至,对怨气克制能力极其强大,对阴气的作用也不可小觑,我已被曦明光消磨多年,药石无医,就凭你这点阴气,不过是延缓一些我魂飞魄散的时间罢了。”
要不是他捡回来那只怨鬼更害怕曦明光照射,不敢再向上,只能将他吊在此处,他早就化为飞灰了。
面前这小子输入给他的阴气,居然能让他神智清醒地说这么多话,已经大大出乎癸生的意料。
君辞拧眉:“怎么才能救你?”
好不容易找到个怨气淡薄,相对靠谱一点的鬼,他想多问点话。
“救不了。”癸生摇头,他根本不奢望还能活。
燕云朔:“那你死之前也做点好事呗,给我们多讲讲阴界情况,回头我俩出去了,给你立个牌位,把你供起来。”
癸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他魂魄都散了,还能收到什么香火不成?
扪心自问,他其实挺想让这两个小子也去死。
那活生生的气息就已经够惹人艳羡,即使死了一次也还能剩下魂魄,更是让他嫉妒得很难守住本心。
癸生本来以为这两人还会烦他一会儿,都做好了被持续骚扰的准备,没想到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之后,没人继续纠缠他,反而是他头顶的光源开始晃动起来。
癸生心中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睁眼一看,那大大咧咧的小子正捧着个莲花状的东西站在他面前,还贴心地帮他撑着油纸伞,对上他的目光,很友好地对他一笑。
而那个冷冰冰的小子却不见踪影——只是他们头顶的光线晃动得愈发厉害。
“你们干什么?!”癸生睁大眼,“住手!别激怒了魂柳!”
魂柳可是六阶大妖,平日里温顺,是因为鬼物于它并无威胁,甚至还能帮它做些事情,现在那小子居然打上了曦明玉的主意,这不是找死么?!
燕云朔:“这曦明玉这么重要啊?”
“废话!”癸生突然后悔刚才没多说几句,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吓住,“曦明玉是曦君留下的东西,目前唯一能完全克制红祸的宝物,也是阴界植物生存的唯一生命力来源,你赶紧让他回来!惹怒魂柳谁都活不成!”
燕云朔:“你不是已经活不成了吗?突然这么激动干什么。”
癸生噎了一下:“我……”
燕云朔:“还是说你死不透,还有点能活的希望?”
癸生不说话了。
他确实还有一线希望。
勾魂使听起来厉害,其实就是外派到各大荒土上搜罗魂魄的差吏,比起十座城池中真正的鬼差,还差得很远,但即使是小官儿,他好歹也是赤方城主亲自点化过的,有一项其他魂魄不能比的机缘——他魂魄濒临消散时会化为一颗魂珠,只要将魂珠泡进两仪河水中,还有醒过来的可能。
这希望太渺茫,但好歹也留了点念想。
若是让这两人将曦明玉拿走,没有曦明光和魂柳庇护,他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燕云朔见他不说话,就猜到这鬼物果然还有后手,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但我们不带走这曦明玉,你应该也是活不过今晚的,不仅是你,这大柳树,这村子里所有鬼物,应该都活不过今晚。”
癸生狠狠皱眉:“什么意思?”
“我和他被溟尘通缉呢。”燕云朔指指上面的君辞,“最迟寅时,就会有一千溟泠军鬼将到这儿来,到时候我们早就跑了,你说那些溟泠军搜不到我俩,还会留下这个村子吗?”
“你们?!被溟尘通缉?!”癸生惊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
溟尘派了整整一千名鬼将,就为了抓这两个毛头小子?
“这你就别管了。”燕云朔摆摆手,“我就是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嘛。”
“你看,我们有灵器可以为你蕴养魂体。”燕云朔把手里的月照青莲灯给他看,“还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你还有什么愿望,我们也能尽量帮你实现,你呢,就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们,帮我们找找怎么能回阳界,我们互惠互利,这不是很好吗?”
癸生脸色一阵变幻。
半晌,才道:“但魂柳不会允许你们带走曦明玉的。”
癸生:“没有曦明玉,你们根本离不开柳村,今晚就得被溟泠军围杀,还跟我做什么交易?”
“欸,你这话有两个错误。”燕云朔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第一,就算没有曦明玉,我们也能在红祸中离开;第二……”
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转回来笑着对癸生道:“魂柳脾气很好啊,这不直接把曦明玉送给我们了吗?”
“什……”癸生还没说完,立刻感觉到整个空间一阵颤动,顿时瞳孔地震,“!!!”
周围一切都在迅速变矮、变小,无数茂密的柳树枝条往回抽动,不一会儿就化为一股股能量缩回树干之中。
被结界庇护着的小村落里,茅草屋、村前的篱笆、村后的院落,甚至那些村中的鬼物,全都在同时缩小,几秒之后就小了数十倍。
燕云朔拿起月照青莲对着癸生一扬,将他吸进去,抱着莲花灯飞身到君辞身旁:“什么情况?”
此时两人已经脱离魂柳笼罩的范围,重新回到敞开的天地间,外围无数飓风裹挟着怨气呼啸而过,而他们周围却平静无波,仿佛处于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风眼。
在两人面前,静静悬浮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灵珠之下,巨大的柳树仍在缩小体型,已经变为了刚才的一半,君辞看看柳树,又看看曦明玉,最后看看燕云朔,诚实道:“不知道。”
其实他也挺懵的。
君辞刚才上来,只是想探查一下曦明玉的情况,他当然知道这种宝贝,魂柳不会轻易让他拿走,因此也并不强求,只是想看看这和他同出一源的能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跳上树梢,离曦明玉近了些,周围的柳树枝似乎察觉到什么,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君辞浑身灵力暴发,本意是想将这些枝条震开,却没想到这柳树接触到他的灵力,感受到其中的净灵之气,一下子就温顺下来。
就像植物天性亲近阳光,这大柳树也很喜欢他的灵力。
无数的枝条缠过来,这次不再是进攻,而是亲昵地贴上他的手臂,画面竟还有几分温馨,但君辞想到这些枝条之前不知卷过多少尸体鬼魂,立刻将它们全部甩开。
柳树枝委委屈屈地在他身边盘绕,见君辞靠近树梢中心的曦明玉,不仅没有阻拦,还很乖地让出一条通路,将曦明玉捧了过来。
君辞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试探性地伸出手,那柳树枝竟很主动地将曦明玉往他手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