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饼道:“走,去花萼楼看看。”说着两人便朝平康坊走去。
因是清早时分,这类花楼酒肆还未开门,两人在门口叩了半天才有一小厮开门不耐道:“敲什么敲!不知道我们这里夜间才营业吗!”他说完便欲关门,邱庆之一掌将门撑住:“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小厮满脸怒意:“嘿你这人...都说了此时楼内众人皆在休息,要问晚上再来!”李饼轻按邱庆之拦门的手对他道:“我们晚间再来吧。”阻门的力量消失,小厮打着哈欠,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邱庆之看向李饼问。
“既如此,那就去书画店看看吧。”他大眼睛闪过一抹狡黠,邱庆之知他定是有所想法,两人一起朝街上走去。
两人逛了几家字画店,为了向店家询问,不得不每家都买了些店内物品,只是却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线索,两人打算若是这家也不知,便等晚上的花萼楼之行。李饼看了眼牌匾-兰亭轩,此时店内无人,老板见他们进来忙热情地迎上前问询,李饼只好又买了几册书卷,邱庆之付完钱,李饼问店主道:“不知老板可有玉书的字画?”
店主一惊,朝门外看了两眼,忙拉了两人到离门口远些的位置低声道:“二位是想购置玉书的画?”
李饼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李饼道:“听闻玉书的字画甚为精彩传神,我二人也想一观。”
店主看了看两人露出一个会心的笑道:“我懂!这玉书笔下的娘子啊,确实香艳勾人!”
李饼两人闻言微愣,却听他继续道:“哎呀,二位难道不知!玉书的美人图只在那勾栏之地流通,我这等书画字行却是没有。”
李饼两人瞬间明了,李饼脸不禁微红,他看向邱庆之,却见对方偏了偏头,看似表情未变,但李饼却发现他那本就冷俊的脸庞又冷了几分。
随后两人离开兰亭轩,直接打道回府,待天黑再行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李饼两人用完饭一起出府朝平康坊走去,邱庆之道:“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要宵禁了,我们需快些。”说着他干脆将李饼抱起,跃地而起,在屋顶飞驰,李饼乖巧地贴紧他的胸膛,双手也牢牢地抱紧对方,风声呼啸间周围的景物快速从两人身边掠过,李饼微微抬头看向邱庆之线条优美的下颚,内心涌起一股热流,他不禁低头将脑袋又埋回到对方胸前。邱庆之专注地辨着前方的路,却是并未发觉怀中人的异样。
不多时,邱庆之在一灯红酒绿的楼前稳稳落下,楼内灯火通明,有丝竹歌舞之声传来,门口有人迎着他们到了堂内,老鸨见两人气质不俗忙迎着笑脸上前道:“哎吆二位郎君,真是气度不凡,不知可有相熟的娘子?”
邱庆之淡淡道:“我们是来打听一个人的。”
老鸨脸色瞬间变了,冷声道:“打听人?我们这儿可不是谁都能来...”她话还未说完,邱庆之便掏出了十两银子,老鸨看到银钱瞬间又喜笑颜开起来:“哎吆郎君你们可算是来对地方了,若说消息灵通哪里比得上我们这里!”她说着从邱庆之手上将银子拿了过来放进袖中,继续道:“不知两位要打听谁啊?”
“你可听过一个叫玉书的人?”李饼直接问。
“玉书...玉书...这...没什么印象...”她思考了片刻看向两人道,又觉收了钱财没解决对方的问题,颇为尴尬一笑:“两位若不在这里玩会儿,我们楼中的娘子们平日见客较多,指不定就是哪位娘子的座上宾呢!”
李饼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邱庆之道:“开间厢房,来一位乖巧懂事的娘子。”
老鸨看着两人,迟疑道:“只要一位娘子吗?”
邱庆之刚欲点头便听李饼道:“那怎么够呢,把你们这里最会玩的小娘子都叫来!”邱庆之蹙眉看向他,却见老鸨眉开眼笑道:“哎吆这位郎君真是风流之士,可比这位解风情多了!”她瞅了眼邱庆之。
李饼笑道:“既然来了此处便要好生享受嘛,快去准备吧!”
老鸨忙道:“那两位楼上稍等,待会儿就让娘子们上去!”说完忙转身对杂役道:“先领两位贵客去厢房,定要仔细招待好!”杂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来到李饼两人面前:“两位郎君请随我来!”说完便在前面带着路。
李饼二人跟着他来到楼上一间布置精致典雅的屋内,杂役道:“二位稍等,娘子们稍后便来。”说完便出去带上了门。
杂役刚走,邱庆之一把揽向对方窄腰,黑眸冷冷看向李饼:“你这是何意?还真想感受下温柔乡不成!”
李饼大眼睛眨了眨却是回他:“怎么?郎君如此不信任我?”他竟把昨日邱庆之对他的回话又还了过去。
邱庆之眸光一凝,顿时哑然,李饼见他这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却是笑的前仰后合,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杂役在外面道:“郎君,娘子们现在可否进来?”
邱庆之收回放在李饼腰间的手道:“进来吧。”
门推开,一众美娇娘鱼贯而入,竟有数十人之多,李饼见来这么多也是有些傻眼,感受到对面有凉飕飕的目光射来,他没敢看,待娘子们分坐二人身侧,李饼轻咳一声看向众女开口道:“我问个问题,知道的留下,不知的便可走了。”说完他也不待别人回话,直接问道:“你们谁听过玉书这个人?”
“玉书...哎呀我知道。”
“我也知道。”其他人也齐声符合。
“哼!看两位气质不俗,想应是正义良善之辈,却是来找那色域狂徒,姐妹们,还不走吗?招惹上那恶人,当心丢了性命!”一位娘子冷声道,竟径直起身出了门,有几位也面现鄙夷跟着走了。
房中立时就只剩四、五位娘子还在,李饼两人看着离去的几人不解道:“她那话是何意?”
“郎君有所不知,这玉书算是有些才情,尤擅丹青,只是他来楼内只画...只画艳图...”一女解释道。
“先前楼内有个叫柳湘的姐妹,被一位郎君看中,本欲为她赎身迎娶回家,却不料那玉书不知何时画了柳湘的艳图在各大青楼间大肆传阅,那位郎君自是也看到了,遂到楼内大闹一番斥责柳湘不知廉耻,柳湘羞愤难当,当晚就...就自杀了!”另一位讲道。
“刚才那位娘子似是极厌恶这玉书,是为何?”李饼问。
“她叫落梅,与柳湘关系甚好,柳湘死后她去找过这玉书,却被对方羞辱一番,是以听两位郎君提起此人,自是愤恨。”又一位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饼二人恍然。
“那你们可见过玉书此人?他长什么样?”李饼忙问。
“见是见过...可...我们见他时他都穿着黑色宽袍,带黑斗笠纱巾帽,长相我们也看不到啊!”一女说。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便是心中有鬼!”邱庆之啐然道。
“关于玉书,你们都有那些了解?”李饼继续问。
这个问题刚问出,李饼就后悔了,果然就见众娇娘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皆是些调情嬉戏的无聊内容,只不过从中李饼也得知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那玉书但凡来此,必定将面目遮的严严实实,是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李饼轻咳两声打算她们,又问:“那你们可有他的字画?”
“刚离去的落梅那里倒是有一幅。”一女道。
“哦?她不是不喜玉书吗?怎会藏有他的画作?”李饼问。
“那幅是柳湘死前赠与她的,许是当做念想吧!”一女回道。
李饼看向邱庆之:“看来要去找下落梅。”
邱庆之点了点头,他从袖中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案上,起身道:“劳烦哪位娘子代为引路。”
众女对视一眼一人起身道:“我带你们去吧,只是落梅刚才已对两位有所成见,此刻未必会见你们。”
“无妨,劳烦带路。”邱庆之道。
几人拐过一个长廊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女子道:“到了,那奴先告退。”说完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邱庆之叩门:“落梅在吗?我们...”他还未说完便听屋内传出女声:“今日不见客,郎君请回。”
邱庆之两人对视一眼,继续叩门道:“娘子若想恶人早日绳之以法,便让我们进去。”
屋内沉默片刻,有人起身,门打开,落梅在门口道:“你们说的恶人是谁?”
“你心中所恨之人。”李饼道,她眼眶微红,闪身让李饼两人进了屋。
三人在案前坐下,落梅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可见过玉书的真面目?”
“不曾,他每次来都以黑纱遮面,看不清容貌。”
“那身形如何?”
落梅边思考边看向李饼:“大概...比你再矮些,也再胖些。”
“他常来此地吗?”
“也不算频繁,每月大概两三次左右。”
“柳湘赠你的那幅画我们可否看看?”
落梅面露哀伤:“两位稍等。”她起身去妆奁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幅画,递与两人道:“我本想毁了它,可这是柳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她说...她说...若是急需用钱就把它卖了...”她声音有些呜咽。
李饼两人拿过画仔细看着,画中的女子娇艳美丽,只是不着寸缕,姿势也甚为不雅,两人心想,难怪说是艳图,他们继续观察着画,突然李饼指着一个位置道:“这...是鉴藏印?”
邱庆之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面色一沉打开他的手道:“真是不知廉耻!”
落梅不知他说谁,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发现了一点线索。”李饼笑道,继续看着画:“印上确是‘玉书’的名字。”他顿了顿,问落梅:“这幅画可否借我们一用?”
落梅看了眼两人幽幽开口:“若能让这恶人落网,送你们又如何。”
“我们就借用几日,等抓到玉书便还给娘子。”李饼解释。
落梅看着两人点了点头:“劳烦两位定要擒获此淫贼。”
李饼两人起身离开了花萼楼。外面街道行人已稀,宵禁的鼓声响个不停,邱庆之抱起李饼直接跃上屋顶,朝李府飞掠而去。
翌日一早,天气阴沉,似有大雨将至,李饼两人用完饭又去往玉轩斋,路上李饼道:“一会儿若是能找到宋玉轩的鉴藏印便好了。”
“你待会儿拖住他,我去后院探查一番。”邱庆之道。
“好。”李饼道。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玉轩斋,只是今日店内只有宋亮一人,此时正无客人,老板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架上的灰,见有人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道:“二位想买怎样的字画?我们店里都有...”他边说边盯着两人露出思索的表情:“哎...二位郎君昨日是否来过?”
李饼两人对视一眼,李饼道:“老板好记性,昨儿我们确实来过,只不过是你家郎君接待的。”
老板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扫了两人一眼:“二位今日来访,可是有事?”
李饼道:“确实有事...”他话还未说完,只见邱庆之捂着肚子对老板说:“哎吆老板,能否借茅厕一用,这...肚子疼得紧!”他有些尴尬地看着老板。
老板愣了愣,指向左侧一个小门:“从这里进去左拐便是了。”
“谢老板!”邱庆之捂着肚子一溜烟的朝门内跑去。
李饼看着他的样子顿觉好笑,只能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继续跟老板闲聊。
邱庆之进到院内,快速扫视一圈,又侧耳停了片刻,随后朝右侧廊道走去,尽头有一间房内正传出笑声。
邱庆之躲在窗下,只听屋内一人道:“宋老弟这幅美人图画的可真是销魂蚀骨啊,我这看了几眼便被画中的娘子勾去了魂,不愧是玉书的封笔之作!”
另一人道:“宋兄真的决定不再画了吗?这玉书的名声好不容易打出去,现在就停笔岂不可惜?”
只听得一声叹息:“两位仁兄有所不知,昨日有衙役来店内询问彩瑶之事,哎...我也是怕...”是宋玉轩的声音,邱庆之心中想,他趴在窗下仔细听着。
“什么?他们怎会查到你身上?”一人问。
“他们发现了什么?”另一人也问道。
宋玉轩似喝了口茶才继续说:“两位莫急,他们也只是发现了玉书的名字而已,只是‘玉书’其人,就够他们查的了!哼...即使查到我又如何?彩瑶的死,量他们想破脑袋也查不出来!”
屋内沉默半响,才听一人道:“难怪宋兄决定封笔,原是为了避风头,这样也好,我们对彩瑶做的事儿是决计不能透漏半分出去!”
“李兄你可要管好你的嘴,你那一喝酒就啥话都往外说的毛病,可定要注意了。”另一人道。
那姓李的人似是尴尬地咳了一声:“行,在这事儿没过去前,我禁酒行了吧!就算没酒,不还有那么多美人嘛!”
“哈哈哈哈哈...”屋内传出一阵笑声,有人道:“宋兄,那傻子你可处理好了?”
“暂时还未动手,毕竟彩瑶刚死,现在若再死一人,怕是会被查到。况且那傻子心智不全又嗜酒如命,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两位勿需担心。”宋玉轩道。
“虽如此,还是怕夜长梦多啊!”一人有些担忧地叹了一声。
“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处理,钱兄就放宽心吧!”宋玉轩笑道。
“好...我们...”邱庆之听到这里便悄声退了出去。
回到店内,店主正在为李饼装拾购置的书册字画,见邱庆之回来,李饼大眼睛眨了眨问道:“可好了?”
“嗯,好了,走吧。”邱庆之回。
李饼点了点头,与店主打了声招呼便一起离开了玉轩斋。
两人一路不做停留,径直到了大理寺,邱庆之将偷听的内容告知李饼与众人,李饼听完沉思良久道:“看来彩瑶是知道了什么才被他们灭口,他们又提到了大庆...难道大庆看到了他们作案?”
“嗯,他们还想对大庆下手,要先派人保护大庆。”邱庆之道。
司直刘力道:“那我现在先去安排人手!”说完便先走开了。
李饼看向邱庆之:“看来即使找不到鉴藏印,找到与他合谋的两人,也可定罪。”
邱庆之回道:“确实。”
李饼摸着下巴踱着步思考了会儿:“我们现在再去轩德居,还需从大庆那里再问些信息!”
邱庆之点了点头,李饼又笑道:“先回府把福叔珍藏的那坛新丰酒带上。”
邱庆之也笑了:“福伯怕是要伤心一阵子了。”两人一起朝通往李府的密道而去,仅一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李府,两人来到酒窖挑了一坛上好的新丰酒又赶往轩德居。
轩德居外依旧冷清,两人径直往后院而去,邀众人寻了半天才在一处堆放杂物的屋内找到大庆,只是此刻他已醉倒在地,口中嘀嘀咕咕喊着:“瑶娘...”班主对两人道:“这几日大庆不见彩瑶,来问我,我只能告知他实情,只是这傻子说什么‘假的...的活...是戏’,我也不懂是何意!”
李饼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地上烂醉如泥的大庆,李饼抚了抚额道:“先把他抬回房中,再做碗醒酒汤来。”
戏班之人闻言忙活起来,不多时扮演女鬼的琼花端着醒酒汤过来,柳青河扶起大庆将汤水喂给对方,许是口渴,他竟然很配合地一口气喝完,众人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大庆迷糊醒来,他看周围围着一圈人,抓了抓脑袋看向班主:“好多人...做啥?”
班主看向李饼,李饼见他状态正常,便直接问道:“大庆,我现在问你一些问题,如果是你就点点头,否你就摇头。”大庆似有些未反应过来,茫然的看向众人,班主道:“大庆啊,你听这位郎君的话,好好配合,咱就能早日抓到杀害瑶娘的凶手!”
他刚说完,大庆便激动地嚷道:“瑶娘...瑶娘在哪儿...瑶娘...不见了...”
众人叹了口气,李饼从邱庆之手中拿过酒坛打开,顿时芳香酒气溢出,大庆立刻止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酒坛,李饼见此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是的话你就点头,我现在开始问了,你是否听懂了我说的话?”
大庆点了点头,李饼见他点头才舒了口气,缓了缓问道:“玉轩斋的宋玉轩是否就是玉书?”
大庆点头。
“彩瑶是他杀的?”
大庆望着他手中的酒坛,未有任何动作。
李饼继续道:“彩瑶爱慕玉书?”
大庆点头。
“前日楼内的演出,玉书是否也在场?”
大庆点头。
“他坐在哪里?”
大庆指了指上面,李饼道:“他在二楼?”
大庆点头。
“彩瑶倒地之时,玉书在台上?”
大庆摇了摇头,李饼准备继续询问,却见大庆突然指向自己。
李饼一愣,不解道:“你?”
大庆点头。
李饼迟疑道:“你...在台上?”
大庆点头。
众人均是满脸疑惑,李饼脑中灵光一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庆缓缓道:“彩瑶倒地之时,你...扼住了她的脖子?”
大庆点头。
场中之人皆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霎时便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天啊!竟是大庆杀了彩瑶!”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大庆!”
“都劝过班主不要收留这傻子,现在可好了吧!”
“哎...真是捉弄啊,彩瑶对他那么好...”
李饼见大家众口纷纭,咳了一声道:“大家先安静,还有具体事实未了解清楚,稍安勿躁。”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大庆刚不是已经承认他杀了彩瑶吗?”一人道。
李饼往日温和的大眼睛陡然锐利起来,他扫视着众人道:“你们刚也说了彩瑶平日待他极好,那他为何要杀她,动机是什么?且自彩瑶死后,大庆一直在找,可见他并不知自己杀死了彩瑶,可那日的行为是怎么回事?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些都还未知,就这般结案,岂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一番话说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班主道:“那郎君如何看?”
李饼深吸口气看向大庆继续问道:“那日玉书是否以你前日拿的那坛桑落酒做交换,让你去台上扼住彩瑶脖子?”
大庆点头。
“你知道扼喉的后果吗?”
大庆点头。
李饼沉声道:“你知道那样她会死,还那样做!”
大庆道:“假的...假的...戏...瑶娘...要瑶娘...”他又开始叫嚷起来,李饼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酒坛递给对方,大庆却是不接,他看着众人一直叫着“瑶娘”的名字,有人不耐烦道:“喊什么喊!人都让你掐死了,还喊!”只是这句话刚出口,大庆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叫着从榻上弹起就朝门外冲去,班主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边上的柱子,眼看着他就要冲出门,邱庆之两步上前抓住对方的衣领将人擒了回来,李饼看着挣扎的大庆,面露不忍,他向邱庆之使了个眼色,对方明了,一记手刀劈在大庆后颈,人便软软倒了下来,邱庆之将其在榻上放好,班主不解道:“郎君现在这是?”
李饼看向众人,缓缓道:“还不明白吗,大庆是受人唆使,让他以为掐死彩瑶是在演戏,是假的,等戏结束,人就会回来...”他顿了顿继续道:“看刚才大庆的反应,我将他平日最爱的酒给他他都不要,可见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彩瑶已死...哎...”
“宋玉轩罪该万死!”邱庆之冷声道。
“定要找出证据,将这恶人绳之以法!”李饼也怒道。
班主依旧不解:“哎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李饼看着他,微叹口气:“据我们调查的线索推论,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日宋玉轩以酒为饵,让大庆在彩瑶被女鬼杀死倒地之时扼喉,因大庆心智缺损,只能听懂简单话语,宋玉轩若是强调‘使劲’‘重力’这些词,便会对大庆造成一种心理暗示,他会照这个准则执行,而平日你们类似的戏定也演了多次,只是在大庆看来就算是死了也是假的,只是演戏,宋玉轩定也是如此诓骗大庆,是以才导致台上那一幕悲剧。”他眼含悲伤继续道:“当日还原现场时大家也都看到了,最后一幕台上设计光线昏暗,黑毯覆地,除灯笼下的人,周围的事物都朦胧模糊,且那日在后院,大庆从我手中夺酒壶之时足见他身形灵巧机敏,又天生矮小,再加之众人当时的关注点都在女鬼身上,谁会注意一身黑衣的大庆也在台上呢...”
众人听完他这一番分析,皆是沉默不语,片刻后又是一阵哀叹,有人道:“大庆许是见我们排戏时有掐喉等动作,只是他不知轻重,又受歹人蛊惑,却不成想酿成如此悲剧,哎!”
“彩瑶若知掐死自己的是大庆,该作何感想啊...”
“郎君定要让那玉书认罪,还彩瑶公道啊!”
班主看着戏班众人,早已老泪纵横,他哭着道:“平日里你们皆看她不顺,总是排挤孤立她,还让我将她赶出戏班,现在知道这丫头如此命苦,心中可有愧!”班主抹了把眼泪向李饼二人施礼道:“两位郎君,定要为彩瑶做主啊!”
李饼看着他目光坚定:“班主放心,我们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他又转向邱庆之:“定要找出宋玉轩是玉书的证据!”对方点头,李饼又环视着戏班众人:“各位,我有一计,只是还需大家帮忙。”
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渐渐消散了,隐有日光从云后射出,为这冬日冰寒的大地撒上一抹暖意。
已入亥时,无风无月,冷意倒没那么甚了,平康坊的醉林斋内依旧莺歌燕舞,夜禁并未让这里客源稀少,反倒是更加热闹。在一间屋子的房顶上,有一黑衣蒙面人正轻挪屋顶上的瓦片朝下看去,只是他仅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一脸嫌恶的表情,听着下方传出男女混杂的□□,他恨不得将手中的瓦片狠扔下去。这人便是邱庆之,他夜探玉轩斋无果,逼问宋玉轩的书童才知对方来了这里,他遂赶了过来,又从门口的杂役处得知对方所在的厢房。此刻他蹲在房顶听着下方的污秽之声,脸上的表情冷得比这三九寒天还甚,他深吸口气,索性盘腿坐在屋顶等着下方偃旗息鼓,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房中依旧颠鸾倒凤,他只得起身先行回了李府。
泡完热水澡,邱庆之轻声来到李饼屋内,少年还在案前看着书卷等他,见人归来大眼睛微亮忙放下书迎上前道:“你回来啦!”他见对方只穿了件里衣,身上有沐浴完后的清香,歪了脑袋摸着下巴:“看来果然没找到。”
邱庆之闻言黑眸向他扫来冷声道:“你知找不到还让我去。”
李饼晃了晃脑袋俏皮道:“这不是碰碰运气嘛,兴许他就放在家中呢?”
邱庆之黑眸沉沉并未回话,只是望着他,李饼一愣,不知对方何意,他微仰头疑惑:“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
邱庆之见对方大眼睛无辜的盯着自己,某个地方隐隐窜起一股热流,他一把将人抱起朝榻上走去,随后屈指轻弹灭了案上烛火,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李饼不解地摸向对方:“究竟遇到了什么?”
对方却是不答,纤长的手指从他的衣间拂过,李饼的衣物便散了开来,少年轻声惊呼,下一瞬便被人压在身下,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畔,只听邱庆之略带微哑的声音:“饼饼...一年之期早已过...”
李饼脸颊微红,这番转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轻声道:“你...你晚...”只是后面的话顷刻间被淹没在热烈而温柔的吻中......
自那日竹林遇险,破庙获救,陆道人叮嘱两人的一年之期早已过,此刻被压抑两年之久的渴望爆发,一时间“锦被翻红浪,交颈效鸳鸯”,好一番春光荡漾。
“钱兄、李兄,这才过了几日你们就按耐不住寂寞了。”宋玉轩看着大清早便来拜访的两人笑道。
李勇与钱忠两人对视一眼,李勇面露猥琐:“宋兄那日介绍的几位娘子实在是极品,让我这两日时刻想念,实在是心痒难耐,便想着与两位仁兄一起再体验下那直冲云霄的快感!”
“是啊是啊,宋兄,我们兄弟三人今晚再战醉林斋,你看如何?”钱忠也忙道。
宋玉轩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两位都如此说了,小弟怎可拂了两位雅兴。”
三人相视一笑,下流嘴脸展露无疑。
是夜,三人尽兴过后便宿在醉林斋内,刚睡下不久,皆是鼾声震天。
屋外凌冽的寒风不时嘶吼,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整个神都都浸在冷寂冰寒中,有起夜的人边跑边嘀咕:“真冷啊!”。
宋玉轩睡梦中闻到一阵幽香,他只觉这香味甚为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下一刻他听见耳边有女子软语唤他:“玉书...玉书...”
他猛地惊醒从榻上坐了起来,屋内一片黑暗,他视线模糊了一阵才渐渐凝实,只见榻沿上正坐着一个人,他吓了一跳失声尖叫,只是声音刚喊了一半便似被人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只见他仰着头不断抓着自己的脖子,似是极为痛苦憋闷,喉间发出“咯咯”之声,在这幽冷夜间甚为诡异,突然屋内的烛火亮了,宋玉轩眼前猛地一亮,他看向榻上坐着的人,原来是晚间与之快活的春儿,此刻女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道:“宋郎这是怎么了,梦中总是嘀咕着什么,做噩梦了吗?”宋玉轩喘了几口气,感觉好些了才回道:“我说什么了?”
女子嗔怪地看着他:“你呀,一直喊着不要怪我...不是我...”说罢她掩嘴轻笑道:“可是惹了哪家娘子,又狠心抛弃了人家,才这般心虚。”
宋玉轩心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将女子一把按在榻上□□道:“别家娘子哪有你有趣,你可是我的心肝...”一时间,屋内又是一阵翻云覆雨,正在两人情绪高涨之时,宋玉轩又是一声尖叫,他惊恐地指着女子的脸道:“你...你...彩瑶!你不是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就在此时案上的烛火突地灭了,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宋玉轩猛地跳起,朝门口狂奔,他猛地打开门,朝屋外跑去,只是他感觉跑了很久还是一片黑暗,就在他惊恐烦躁之时,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正背对着他在慢慢走着,他赶忙追了上去问道:“两位兄台可知这是哪里!”
那两人停下齐齐扭头看向他,借着不知哪里投来的微弱光线,宋玉轩看清了两人的相貌惊呼道:“李勇、钱忠!你们...你们...这究竟是哪里?我们不是在醉林斋吗?”两人并未回话,又低了头僵硬地走着,宋玉轩见他们不回话又急又气指着两人道:“你们给老子说句话,他妈的是死人吗!这他娘的什么鬼地方...”
两人一起停下看向他,嘴角露出诡异的笑,齐齐开口道:“对啊,死人...咯咯咯...死了,都死了,咯咯咯咯咯咯......”只见他们表情阴森可怖,“咯咯”的笑声回荡在黑暗中,宋玉轩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朝后退去,李勇、钱忠止了笑,又继续朝前走去,宋玉轩想要站起来逃离这里,只是他手脚发软,站了几次竟是站不起来,此时两人回头对他道;“跟上,到了。”说完又继续朝前走去。
宋玉轩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只见前面不远处似隐约有亮光,他勉强站起跟在两人身后,却是再也不敢说话了。
不多时三人来到亮光处,才发现原来是楼门两侧的灯笼发出的光,而楼牌上写着“阴司”,宋玉轩看到这两个字已是吓得魂飞天外,他止步不敢继续朝前走,只是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对他吼道:“快走!”他战战兢兢回头,却对上两对铜铃大眼,他口齿不清道:“牛...牛...头...马...马马...面......”此刻他已是吓得肝胆俱裂,再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僵硬的转身跟着前面的李勇和钱忠进了那“阴司”大门。
邱庆之对李饼道:“看来可以开始了。”
“嗯...定让他召罪伏法。”李饼捏拳。
宋玉轩三人站在阎罗殿中,他们面前的阎王大如山岳,只听洪钟般的声音问道:“台下所站何人?报上姓名籍贯。”
三人如被施了咒,呆滞地依次报出自己的身份信息,声音又道:“把你们犯下的恶行,都一一招来!”
三人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做的恶事,虽大多不涉及凶案命案,但行恶之多也是罄竹难书,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三人才纷纷住嘴。
那声音一声暴喝:“尔等恶行可不止这些,还敢欺瞒与我吗!”
三人面面相觑,抖如筛糠,皆是不敢言语。
又听那声音如炸雷般在三人耳旁响起:“你们对那戏班彩瑶做了什么?她在我这里日日哭诉,死活不去投胎。”说完只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女子幽怨凄厉的哀哭声。
三人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李勇、钱忠齐声道:“在其酒中下药,奸污了她。”
宋玉轩被这凄厉的女鬼哭声折磨的早已□□湿漉一片,且见两人都说了,也回道:“看...看着他们施暴,画...画了艳图。”
他话音刚落就听那声音怒道:“大胆!无耻小儿,还不如实招来,是想尝尝下油锅的滋味吗!”
宋玉轩惊得一个冷颤,看着前面咕噜冒泡的油锅,上面还飘着早已熟透的耳朵、眼睛、断手等残肢,他哆嗦道:“还...还...还...教唆戏班的大庆掐死了她。”
“哼...那彩瑶极其爱慕于你,你又为何要杀她?”声音问。
宋玉轩看着面前那高大的阎王,嗫嚅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流了泪,他怒声道:“仰慕我,我只是想让她配合我画出这世间最绝妙的爱情,可她醒来竟然对着我一番打骂,还说要去衙门告我们!她若真的爱慕我,怎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真是丧心病狂!”
“真他妈不要脸!”
“这人就该千刀万剐!”
“让他下十八层地域!”
“......”
突然有无数呵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下一刻整个空间便亮了起来,宋玉轩拿手遮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亮光,他看向周围,却见哪里是阴曹地府,明明是在轩德居的大堂内,而周围围坐着一圈的人,有戏班、轩德居众人、有衙役捕快、还有身着官袍的大理寺卿李稷,他身边坐着李饼与邱庆之。
宋玉轩此刻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从地上爬起指着众人气怒交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竟又是一阵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一口血喷出,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李府这晚分外热闹,灯笼高悬,将府内照的一片亮堂,二进院内搭了戏台,正有人在台上演着戏,李府众人皆坐其下,不时传出喝彩叫好声。
李饼两人坐在人群后方,面前架着一炉火,邱庆之将烤好的栗子剥皮吹了吹递给他,少年很自然地接过来丢进自己嘴里,邱庆之又将烤的热乎的橙子剥了皮,吹了吹后给他吃,只是刚入口李饼那漂亮的小脸便皱在了一起,胡乱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继而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道:“好酸!”
邱庆之手上正掰了一瓣准备再喂他,听罢将手中那一瓣丢进自己口中,李饼见此凑近他问:“怎样,酸不酸?”
邱庆之黑眸看向他,微勾唇角:“不酸。”
“怎么可能,我刚吃的那么酸。”李饼满脸不信。
邱庆之又掰下一瓣递向他道:“要不再尝尝?”
李饼顺手接过丢进自己口中,还未嚼动眼前突然一花,有什么在他唇上轻啄即离,他大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直视着前方,内心跟着鼓声一起擂动着,嘴里的橙汁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好像确实不酸了,反而很甜,甜到让他想笑,他扭头看着身边的人,对方黑眸熠熠,也正望着他:“还酸吗?”
李饼微低了头,轻声说了句什么,只是此刻乐声高涨,邱庆之并未听清......
暮暮岁寒天地冻,朝朝相伴世间行。
下一章两人就要步入弱冠了......也是分离之年......很抗拒两人的分离,但没办法,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嘛,当然不会很虐的,轻虐中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