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饼眼睛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平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布满红丝,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连着几日不吃不喝,心悲魂殇,跪守灵堂,即使妖化后的强悍身体也扛不住。明镜堂的众人已来劝了多次,都被李饼赶走。
这已是邱庆之离去的第五日,还有两日便要起灵下葬。李饼只觉心中憋闷,脑中轰鸣一片,似有人拿巨钟朝他脑袋一下下砸着,喉头多次压下的腥甜终是控制不住,下一刻只听“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一阵穿堂风刮过,发出呜呜咽咽的鸣音,倒地之人头上簪发的玉冠不知何时破裂摔碎在地,那一头青丝披散开来,合着时不时扫过的风上下翻飞,细看之下,竟发现那如墨般的秀发竟在缓缓变白。
风吹刮着四周的白绫布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暗夜昏沉的灵堂房梁上突然现出一双幽碧绿瞳,它盯着昏倒在地的人看了半晌,“噗”的一声跃下了地,这声轻响在此时的场景下,显得诡异又清晰,可地上之人却依旧昏迷不醒。
定睛向发出声音的来物看去,却见是一只豹猫,它在地上立了片刻,才缓步朝堂中的棺椁走去。它站在棺椁边上,绿光微闪间现出一位绿衣红发的男子,来人正是一枝花。只见他手掌轻抬,盖住的棺盖无声地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人。
他碧瞳少有的带着悲戚懊悔看向棺中之人,他怔愣着看了良久,才慢慢俯身朝棺中人靠近,脸几乎快贴上邱庆之的脸庞了才停下,若往日他敢如此冒犯,对方的剑定是毫不留情向他刺来,而此时那人却是安静的躺着,仿若沉睡。
一枝花抽了抽鼻子,似是在邱庆之身上闻嗅着,想要找到往日那股熟悉的晨露微湿的气息,却只有堂前供着的香火烟气钻入他的鼻端,使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他失望地站起身,用带着些委屈懊丧的语气自语道:“邱庆之......我真的没想杀你,没想的...你为什么要自己寻死.......”他看着棺中的人,楞怔轻喃,突然扫向旁边昏倒在地的人,此时李饼满头发丝已全部变白,他指着地上之人问棺中人道:“是因为他吗?一切都是因为他!你就那么在意他,宁愿为他去死?”他说着那双碧色的竖瞳中缓缓流下一行泪来,他愣了愣,抹了把脸,看着手上透明的液体,突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自嘲的说:“我竟会流泪,我竟会因一个人流泪......”他笑着眼泪却又汹涌而出,似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得以宣泄爆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止了笑,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从腰间拿出一柄样式古朴的匕首,手指使劲一按,匕首上嵌着的那枚风声兽石便落进了他的掌心。一枝花看着手中的风声兽石又看了眼棺中之人,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风声兽石放进了棺中之人的口中,而后俯身贴近棺中人的脸庞,在离邱庆之的唇不足一指时停下,轻轻渡出一口气息,瞬息间邱庆之口中的风生兽石便化作一股灵力化散在其体内,这使他的尸身看起来都更鲜润了几分。
一枝花起身,指尖在掌心一划,鲜红的血液流出,继而他一掌轻拍在邱庆之胸前那被匕首刺中的伤口处,只见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掌中散发而出,使得灵堂周围的白绫布无风而动,隐约间似有绿光在朝他掌心汇聚而来,且越聚越多、越来越盛,邱庆之胸前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而一枝花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额头有汗涔涔而下,约莫过了半刻钟,绿光在他掌下一闪消失不见,似隐入了棺中人的体内。
一枝花瞬间瘫坐在地,那一头鲜亮的红发也变得暗淡了几分,他掌心刚被划出的伤口已经干涸,透着一股暗红,周围苍白的皮肉翻卷着,看着略显可怖。他眼前一阵发黑,刚才用自身大半精血灵气修复了邱庆之胸前的伤口,此时只觉浑身绵软无力,寒冷异常。
可他仍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看看棺内的邱庆之现在状态如何,只是眼角余光却瞥见地上那昏迷的人动了动,他一惊之下,忙化作豹猫,跳到棺椁后方躲了起来。
李饼幽幽醒来,刚从地上坐起脑袋便又是一阵嗡鸣与眩晕,差点再次倒下,他一手撑地一手用掌根按着额头,坐在地上缓半天才稍微好些。他刚准备起身,却又微侧了头,看着披散在肩头的白发,楞怔出神,他想着这一幕是多么熟悉,亦如三年前李府众人被灭的那晚,他也在极致悲痛中瞬间白了发,这让他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苦笑了一声,起身朝棺椁走去,途中身体一晃变作白猫,跃进棺内,他似是极累,竟未曾发觉,在他倒下前那封闭的棺盖,此时却是打开的,他就这么蜷缩在邱庆之颈侧,沉沉睡去。
棺后躲着的一枝花听着棺内的动静,直到过了很久,他见白猫真的睡去,才缓缓从棺后转到棺前,他踟蹰了片刻,还是化作人身,只是收敛了浑身气息,朝棺中望去。
变作白猫的李饼睡得并不安稳,耷拉着的耳朵时不时耸动着。
一枝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邱庆之,只见他面色已如生时那般,红润有泽,周身那枯死灰败之气已渐渐消散,他无声吐出口气,踟蹰着想上前摸一摸看人是否恢复心跳,可看了眼蜷缩在颈侧的白猫,还是止了步。
世人不知,风生兽石除了能使被风生兽妖化之人恢复正常以外,最大的一个功效便是起死回生,即便死去多日,只要尸身未腐,服下风生兽石,即可使魂灵归体,再续阳缘。
只是风生兽难觅,风生兽石更是难得,这些事便渐渐无人所知,若不是一枝花花了百年时间搜寻关于风生兽的各类文献,他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一枝花盯着棺中邱庆之的脸看了良久,终还是叹息一声,化作豹猫,跃向灵堂之外。棺中的白猫睁了睁眼,仔细听着外间的动静,他总觉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叹气,可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没了,只剩时不时卷过的秋风,带着深秋清冷的寒意,吹刮进冷寂的灵堂。
自从妖化以来不曾畏寒的李饼,此时却是觉得有些冷,他将尾巴轻轻缠在邱庆之脖颈上,又朝他的脸庞缩了缩,侧了身子贴在邱庆之脸侧,微微仰头望去,可见邱庆之侧面轮廓分明的半张脸,他大睁着猫眼看了良久,直至眼睛受不住地瞌上。
第七日,起灵。邱庆之曾经的下属以及大理寺众人等,大清早便都来到李府,众人看向那堂中跪坐七日的李饼,皆是面露复杂之色。丧礼官仪式完毕后,李饼缓缓起身,他看着棺夫即将抬起那顶棺椁,突然喊道:“稍等!”
众人不解的向他看去,却见他略带踉跄地朝棺椁走去,轻声道:“我再看他最后一眼......”
众人闻言皆是面带唏嘘,默然不语,棺夫退让两侧,李饼上前缓了缓,才渐渐推开棺盖。他那双大眼睛布满血丝,往日的灵动已不在,无神呆滞的像蒙上了一层灰霭,透着一股沉沉死气。连日流泪早已让他双目干涩刺痛,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扶着棺壁闭目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朝棺内看去,只是这一眼却让他瞬间呆愣原地。
只见棺内哪里还有邱庆之的尸身,在那袭华美繁复的将军衣袍上,蹲着一只皮毛水光油亮的黑猫,此刻正扬起脑袋,歪着头看向他,还发出极轻的“喵呜”一声叫喊。李饼怔怔的看向抬起前爪舔抵肉垫的黑猫,良久,他那布满血丝的大眼睛中缓缓升起一丝希冀,灰败死气的面庞也似是回光返照般升腾起一丝红晕。
周围的人见他站在棺椁前半天没动静,刚欲询问,便见李饼俯身弯腰,从棺内抱出一只威风凌凌的黑猫,众人见此皆是一静,片刻后便如炸开锅般,交头接耳,互相议论起来,只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再大,也传不进李饼的耳中,他紧紧抱着黑猫,喜极而泣......
“你们说那黑猫真是邱将军吗?”王七翘着二郎腿,看着面前的几人问道。
崔倍停下手上正在整理的卷宗,想了想回道:“兴许吧,黑将军的气质倒是跟邱将军如出一辙。”
孙豹将烤好的红薯挑出来晾着,问道:“可如果黑猫是邱将军的话,那咋不跟少卿一样变成人呢?还有是谁将他变成这样的?”
王七心急吃了口滚烫的红薯,烫的直翻白眼,边用手对着嘴扇风边道:“那当然是一枝花啊!少卿能变成猫不就是一枝花搞得嘛!”
旁边打扫着房间的陈拾扭头说:“可一枝花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众人摇了摇头,皆是一脸不解,阿里巴巴突然道:“一枝花会不会已经九死一生、逃出生天、逍遥法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