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雪交加。
巷口的路灯在不停闪烁,底下站着一位老人,后背佝偻,身上只有件薄薄地单衣御寒,脚边是干瘪的麻袋。
此刻,他正伸着头,不停往黑暗中张望,神色担忧,直到一个幼小的身影出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才舒展开来。
“爷爷,看!”小女孩高举着手中的塑料瓶跑来,尽管小脸被冻得通红也依旧笑的灿烂。
老人半跪在地,揉着她的小脑袋,一脸惊讶,“真是大丰收啊,一二三……一共四个瓶子呢,真不愧是江儿,一捡就是这么多。”
“那可不,我的运气一向是顶好的。”褚呈江两手一叉腰,被夸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要不是天太暗,我能捡到比这还多。尤其是附近那个工地,我上次路过就被饮料罐砸到了,所以里面肯定有多喝剩的瓶子,纸壳箱啥的。”
“等明天五点我就起床去看看,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相信一上午赚十块不是梦呐!”
小女孩一边牵着爷爷的手,一边挥舞着拳头,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造型歪斜的小土屋,周围用木栅栏围了一圈。
因为不远处就是污水处理厂,每当处理污水的时候这附近都是臭气熏天的,稍微有点条件的都搬走了,所以目前只有他们一家还住这。
要知道,连过冬衣服都买不起的人,能有个安身之所就不错了,谁还会有精力去挑这挑那呢。
走到土屋前,褚呈江手一推,眼前的木门就开了,倒不是没钱买锁,而是这土屋叫狗刨个洞就能钻进来,锁不锁好像都无所谓。
主打一个防君子不防小人。
屋里空间不大,一张土炕就占了小半,上面铺了层薄薄的席子和张硬如铁的毛毯,就当做床。
缺了两条腿的饭桌架在墙上,底下只有根木棍作支撑,看上去不稳实际上也确实不稳。
其实这附近树木很多,偷偷砍两颗也是能打一张新桌子的,奈何暗中窥视的眼睛实在太多。
若真这么干了,前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后一秒就敢把你举报了。
一旦被抓住,就算是小事也能给你说成大事,要大罚特罚,不然就蹲局子,之后接着罚款,拿不出来就接着关,关到"洗心革面"为止。
穷就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里面的人要往上爬就要使出浑身解数,一边要提防里面的人会不会掐住自己喉咙,一边还要警惕出去的人会不会把自己踩回去。
嗒,嗒。
两碗凉水被端到桌上。
褚呈江回神,踩着鞋子跳到炕上,捧起自己的铁碗小小的抿了一口,忽然惊喜道,“哇,今天有放盐诶,好好喝,跟汤一样鲜。”
老人把手中薄的像纸似的饼撕成大小不一的两半,把大的放到女孩碗里。闻言,他笑道,“家里可没盐,你这舌头怎么尝出来,真是怪了。”
“明明有咸味呀。”褚呈江只嘀咕两声,也没在意,抬手迫不及待的把饼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一碗凉水配两张薄饼,这一天就算熬过去了。
……
凌晨四五点,天还未亮。
外面寒风肆虐。
屋里的一老一小早就起了床,接连洗漱完毕,就出门去收垃圾了。当然,早饭是没得吃的,一天就一顿。
女孩穿着不合尺寸的棉外套,小小的身上背着比她人还高的麻袋,从巷口出去,就直奔南边的工地。
这会工人还没来,趁着天黑,褚呈江赶紧戴好手套,捡起地上的纸壳,胡乱塞到麻袋里,还有好多沾了泥,装了尿的易拉罐,不管脏不脏都一律踩扁捡到袋子里。
她这么着急忙慌自然是有原因,不管大小工地,都是有人来收这些废品的。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就挨顿毒打,脑门摁几个烟头的事罢了。
但一回想当初遭的罪,褚呈江还是有些怵得慌,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身上的袋子随着太阳升起也慢慢变得鼓起来。
不一会,工地上的铁门也开了,三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咔咔的巨响给褚呈江提了个醒。
于是她连忙卷起地上的纸壳,撒腿就跑。
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为首的健硕男人还以为是鬼,差点没把嘴里的烟吓掉,连连捂着胸口往后退。
但当他看清女孩身上的大麻袋时,顿时就认了出来,忍不住破口大骂,“日他娘的,怎么又是你这死丫头!”
“你,你,去把那丫头给我抓了,完事一人一包烟。”
听到上头的指示,男人身后的一名小弟应声走出,扭了扭脖子,冷笑道,“严老大,您这不是白给兄弟们好处嘛。”
“是啊,杀鸡焉用牛刀,这事我光头一个人就能干。”光头男也附和道。
严老大吐了口痰,抬手在俩人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横眉怒目,“让你们两个去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快点!”
“是是是,老大说的是。”两人挨了打,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抬了腿就跑。
“死丫头,胆子真肥啊,上回在大临镇上没打死你,这回又让我逮着你了……”严老大猛吸一口烟,呼出,一片氤氲的烟雾蒙住了脸,却掩不住他眼里闪烁的精光。
听到他们的对话,褚呈江顿时跑的更快了,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砖堆上,身后两个男人紧跟着也爬了上来。
小孩体力还是比不过成年人,眼看就要摸到她的袋子,女孩眉一横,抄起脚底的一块搬砖,指着那两个人道,“停下,谁再动一下我就砸谁!”
可惜声音太过稚嫩,没有任何威慑力,两个男人相继对视一样,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狞笑的张开手臂,要把她抓下来。
“别这么凶嘛,小姑娘家家的温柔点才有男人喜欢。”
“听话,乖乖下来,哥哥们就请你吃棒棒糖。”
褚呈江吸吸鼻子,有些动心,“棒棒糖?七种颜色的吗?”
“呵呵,对啊,还有粉色的,那个更好吃哦。”看着女孩秀气白嫩的脸,寸头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甚至呼吸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
盯着他,褚呈江不动声色的蹲下,随即抬手就是一板砖,怒骂道,“去你大爷!那么好吃给你爸吃吧!傻冒!”
“哎呦!!”寸头男被当场开了瓢,血滋的一下从头上飚出,人仰马翻地摔了,倒在地上半天没醒。
哼哼,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褚呈江又看向另外一位光头男,微笑道,“还有你,等会我数到三,你要是还没下去,就等着见阎王吧。”
看着那沾了血的搬砖,以及女孩逐渐变得阴狠的眼神,光头男慌了,心里顿时打起退堂鼓。
毕竟,谁会想把命搭在这啊。
但可惜的是,这一会儿男人手脚都仿佛不听使唤,脚蹬来蹬去,没能下去不说,倒把垫脚的砖头给踹了好几块,脚底空荡荡的,吓得他根本不敢动弹。
正犹豫怎么下去时,头顶就传来恶魔般的厉喝。
“三!”
“啊!!”
解决完两个马仔,整个工地就只剩下了她和严老大。
出乎意料,男人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对着她破口大骂,而是用指头捻灭了烟,平静地说道,“我得了肺癌晚期,没几年活头了。”
闻言,褚呈江扯了扯嘴角,“我一个穷鬼没钱捐款,你应该去水滴筹。”
“和钱没关系。”
严老大摇摇头,一脸正色道,“三年前,我在丘龙山下见过你,那会你大概十岁,我看见你用五分一张的价,从二道贩子手上收了二十张假票,转手卖给别人三块钱一张。”
“虽然最后只卖出去四张就被人发现了,而且还挨了不少揍,你爷爷那把老骨头为了护着你差点没折在那。”
被人当面说出黑历史,褚呈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恬不知耻为自己辩解,“咳咳,我那不是饿昏头了,实在没钱吃饭嘛。”
“都要饿死了,我总不能去求神拜佛吧。再说了,谁让他们贪小便宜的,采药就别怕草里有毒蛇,打猎就别怕背后有老虎。”
“更何况这种事你情我愿,大家都应该承担风险,我挨了打,他们没了钱,那就是两不相欠。”
“好,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