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广白说他会亲自过来取,又说:“最近你们那边附近在建急救场地,我之后要负责给难民做问诊,再汇报给我的主任医师路易斯医生,所以我要常过来这边照看难民。”
林糖心不妨听到这个。那以后会常常见到他咯?她的心头浮现出淡淡的欣喜,像有一朵白花在黄沙里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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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糖心在这做志愿工作一段时间了,大部分时候窝在仓库里。她几乎放弃了要和难民们交流,和他们拉近心理距离。
然而,有一件小事发生了,又让林糖心觉得很有希望。
以往,总是志愿者们给难民们发什么,他们就被动地接受。志愿者们让他们来选,很多时候也没有回应。林糖心觉得难民们始终没有相信过他们吧,再加上语言也不通,这些都可以理解的……
不过今天,有两个女孩子来找林糖心。
她们来的时候,穿白大褂的夏广白刚好来仓库取东西。
林糖心早就找好了他要的给病人的衣物,等他一阵子了,刚想和夏广白寒暄几句,就在这时,被两个跑过来的女孩子打断了。
两个叙利亚女孩,一个十四岁,一个九岁。林糖心记得她们的名字,大点的叫米拉,小的叫达莉亚,是姐妹俩。
林糖心记得她们的情况,现在一直是爸爸在照料她们,妈妈被炸伤了正在尼科西亚医院住院,生死未卜。
达莉亚一见到林糖心,就上前去拉住她的红十字长袖衣的衣角,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林糖心猝不及防。
夏广白察觉到事情有点奇怪,就抱着衣物站住了没有走。
“达莉亚?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糖心慌张地用英语问,当然达莉亚不可能听懂。
“米拉?” 林糖心看向她身后的姐姐米拉,想确认达莉亚有没有事。
然而米拉也很无助,摊着手,摇头,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这些说英语的志愿者沟通。
米拉的状态最近有些不对,总是低落没有精神,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只有陪达莉亚时才会从床上下来。是因为她们妈妈的事吧,这些林糖心一直是留意着的。
小小的达莉亚对林糖心不停说着阿拉伯语,用手划出方形,然后在虚拟的方形中不断划出线条的样子。
阿拉伯翻译都在忙都不在这里,旁边的志愿者们和门外的夏广白都不解其意。
不过,一直站在门外沉默着的夏广白有暗暗观察过两姐妹,她们应该不是身体上不舒服。
林糖心蹲下来看着达莉亚,慢慢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因为,达莉亚一直很喜欢穿彩色的衣服。
“你想要画画,是不是?” 林糖心从仓库里找出一个画册、笔刷和颜料套装。由于是二手的,颜料都溢出来了,在外面糊在一起。
达莉亚一看到颜料双眼即刻发亮,显得特别欢喜。米拉也连连点头。
林糖心用湿纸巾把颜料擦了擦后,就用双手把颜料递给她们。
达莉亚立即上前,抱住了林糖心手里的画具,快快乐乐地跑走了。米拉也追在她的身后。
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阿心,你好厉害啊!在没有阿拉伯语翻译的情况下都能和难民们交流。”一个英国志愿者艾玛夸道。
“是啊,不是第一次发现了,阿心特别擅长观察。” 爱丽丝也赞美道。
“别这么说,我们大家都很厉害……” 林糖心羞涩地脸红,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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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到一边的时候夏广白还没有走,在夕阳下看着林糖心,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神色,就像流淌的水一样,似乎颇有感触。
林糖心知道他把刚刚那一幕都看在眼里,于是她和他对上眼睛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休息时间到,大家吃饭吧。” 一名志愿者说,“对了,这位华裔医学生,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吃饭?”吃饭就是吃红十字会提供的沙拉和汉堡。
“不了,我叫了车回尼科西亚医院住院部,把衣服给住院部的难民们。” 夏广白把要给难民的厚厚的二手衣服都抱在怀里。
出租车开过来难民营要一段时间,至少等二十分钟。
此时,夏广白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叙利亚的孩子们在前方踢足球。孩子们踢的时候扬起黄沙阵阵,风吹过来,扬起了少年的黑发。
林糖心在旁看他,穿白大褂的他静下来的时候又有了那种晶莹剔透的意味,黑色的眼睛在彩霞下斑斓得像玛瑙似的。他真的就像白衣天使。
她拿了两罐可乐递给夏广白,和他坐在一起。
不知道夏广白怎么想,林糖心总觉得在难民营和他讲话是和其他人感觉有点不同的,有一股独属于同胞的淡淡温情和羁绊在。
“你不去吃晚饭?“夏广白问,接过那罐可乐。
“我等下再吃,先陪陪你。你如果之后在物资上还有需要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 林糖心善解人意地说。
林糖心其实今天很高兴见到夏广白,有机会说说中文。
更何况,她知道对方虽然嘴硬面冷,但其实是个热心的好人。
看到刚刚那一幕夏广白其实也有些感动,他有感而发地说:“你在这仓库里派发物资的志愿者工作,看着简单,但也挺有成就感的……跟我们不同,我们住院部里的病人都……”
他没有结束那个句子。那一刻林糖心觉得夏广白的疲倦简直就要从他的身体溢出来了。
“都?”林糖心问,带着鼓励他说下去的口吻。
“我看着,觉得很严重,觉得难民们没什么希望的样子。就算被治好了,感觉也会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希望。“夏广白喝了一口可乐,一口气说,
“许多难民都受伤了,我在手术里看过,各种原因的伤口都有,被炸伤了,被刺伤了,中弹了……你会看到战争在人体上面的刻痕。人体怎么就像玻璃和纸糊的一样那么脆弱,心灵也是。尤其是孩子们,他们的眼神里那种无助,让我觉得非常痛。”
林糖心轻轻拍夏广白的肩膀,慢慢说:“我们是很脆弱……也许,人就是要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痕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