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从道袍里探出头,看见了一个面容温良又可怖的年轻道长站在不远处。
温良是因为道长的脸和煦且带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笑意。
可怖是因为道长左半张脸没有皮肉,皆是白骨,但又不是正常平整的骨骼,而是如同绒毛一样、密密麻麻的细小骨刺,一直延伸到脖颈的肉里,乍眼看去,犹如白骨生出了花——
骨生花。女修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三个字。
“您……”她刚吐出一个字。
“放心,他们被赶走了。”
指节发着哆嗦紧紧攥着身上的白色道袍,女修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眼圈越来越红,最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道长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守在旁边。
女修哭了很久,哭得很悲怆。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天,忽然遇到两个带着奇怪面具的人,他们过来问路,她的领队出于好意答了,然后他们砍了领队的脑袋说是答谢。
跟场梦一样,因为不合逻辑。
虽然领队确实有点讨厌,但她并不是真的想杀领队。所以她的梦里领队只是会被她踩在脚底下连连讨饶,但不会死……也不会有这么浓重真实的血腥味。
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构筑的世界突然倒塌,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女修哀嚎着,哭得很大声,脸都变得狰狞,心里头恨得慌,恨得直发疼。如果有普通人看见了这个场面,一定会觉得女修丑陋不堪,失了体面,让人心生反感,极其作呕。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别人不会深究你遭遇了什么,他们会看到你表情狰狞地破口大骂,会看见从高处掉下来的人,会看见一切的不堪,一切的丑态,然后以此做例子,编个极具说服力、极其合乎逻辑的故事,当做高谈阔论的谈资,来显示他们的真、他们的善、他们的美。
所幸唯一的观众是这位白袍道长,他并不需要与旁人高谈阔论,也不需要弘扬什么真善美,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守着,等着女修宣泄完心里头的难过。
女修没有哭很久,只是哭完之后就有些呆滞。她垂着头盯着某个点发起呆,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眼睛里也没有什么光。她好像失去了活气,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灵魂,留下来的只是个空壳。
“姑娘你住在哪?”道长问,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是联系一下认识的人比较合适。
女修倒也给出答复:“无方城。”
“无方城……几号?”道长隐约记得自己上次从观里头出来,已经有一百一十三座无方城了。
就像人里面有名人效应,城亦是如此,递推下来,就该叫“名城效应”。实际上只有第一座无方城才是真正的无方城。后面的一到……一百一十三号都是因着名城效应蹭个热度。
这有什么好处呢?
不像南边,以前西边这块很乱——这里说的是凡人的区域,至于修真的世界么,不管是西边还是南边亦或其他,哪都是乱的。
西边这头不成国家,偶尔建立起个小国,不出个把月就会被推翻。奇怪的是,那些领头者基本都有个小小的爱好,那就是屠国,考虑到“国”的体量,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屠城。
久而久之,西边这头并没有如同南边那头有个很大的凡人国度,而是一座座城的结构。
所以西边要乱上一点,也可以说,更自由一点。
走在路上,旁人若要问:“你是哪来的?”
你答:“无方城来的。”
然后旁人就得放下手里的刀啊、铲子啊、钢叉啊什么的,在说点热络话,让你顺利通行——无方城在西边就是这么庞大的影响力,没谁敢招惹。久而久之,叫无方城的城就多了起来。
好像名字改成无方,就能被无方城罩着一样。
先不说那座真正的无方城城主人家怎么想,是不是真的对这些无方城一到一百一十三号有管辖权,但是外人确实会看着这个名号给点面子。这就是修真界对凡人界的震慑。
“一百六十三号。”女修答。
无方城又多了不少,道长心想。跟那雨后的春笋似的,一个不注意就生了好多。
“我送你回家去。”道长说。
女修披着衣服“唰”地站了起来,然后直挺挺跪在道长面前:“您能收我当徒弟吗?我什么都能做,只求您能收我,给您磕头了。”
“邦”“邦”“邦”三个响头磕下去,再抬头时,血稀里哗啦从脑门上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