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对方手刀一劈,蒋岌薪停下动作,愤愤地喘了口气,将肩膀一塌,“何许人也让我有这等领悟,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他的目光落在空处,随着字句隐隐浮现几分悲凉。
对于这个回答,君澄境并不意外,仿佛他心里本来就压根不曾对此有过丝毫不确定。“……宁熠,你费尽心思想要我‘看看自己’,可你呢?”他无力地摇了下头,眼中流露的不知是心疼还是哀伤,“你不也……患着和我相似的心病吗?”
话音落下,陷入沉寂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墙边置物架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粉玉朱雀。
须臾,蒋岌薪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之人,坚定却平静地答道:“不,我放不下她,就是因为我自己放不下她,而不是因为‘放下’可能会对不起谁,只是为着我自己的心;如果为求那虚假的释然而强迫自己不去想她,那对不起的,是我自己。可你,放不下那对‘事事周全’的执念,却是因为,怕亏了别人。”
似乎还犹豫了一下,君澄境才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明白了。我明天尽量……”
“何止是明天啊,而且什么叫‘尽量’?”蒋岌薪忍无可忍似的大呼小叫着打断他,刚刚的深沉认真,瞬间连影儿都没了,“你明儿必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将之前憋回肚子的所有心里话统统都给她说咯!不然啊,我看不起你一辈子!”他抬起下巴撇了撇嘴,以强调这话、这事儿的严重性。
君澄境未置可否,只是无奈一笑:“有话好好说,我听着呢,不用这儿一阵一阵的。”
蒋岌薪狠狠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随后径自绕过那人,走到门边,一面开门,一面用“没得商量”的语气,冷冷道:“慢走,不送。”
看他侧身一手推着门扇,同时向自己抛来无情的逐客令,君澄境直接“噗哧”笑了出来,笑意溢出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似乎这阵反应来得,让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啧,你啥毛病?”蒋岌薪顿时歪头蹙眉,整张脸“皱”出了极不友好的神态,冲他射去的目光也又一次填充进了几分幽怨,“好笑好笑,给我自个儿回去笑去,少在这儿碍眼!”他迈出一条腿,探身伸手,一把扯住君澄境的衣袖,果断、流畅地,将他牵(赶)向门外。
君澄境完全一副爱咋咋地的状态,任由对方把自己“拎”着,粗暴地“丢”出了隔间。但就在蒋岌薪终于松了口气,自以为可以“关门大吉”时,他似随手一挥,几缕淡蓝光斑阻挡住了即将彻底阖上的门扇,进而反客为主,将其又打开了。
蒋岌薪才将收起上半身前倾的势头,脚跟都还没站稳,便又遭这一“突袭”,他被迫后退了几步,给朝内开的门“让”出空间,同时却见外头那人若无其事,迤迤然地转回身:“我还有话想说。”
蒋岌薪唰的黑下脸,抬步向前,伸开双手,把住门扇边缘,轰地将门关上了。
带着一丝不知名药香的风猛地搧来,直扑君澄境面上,他不由得闭了下眼,随后,却是云淡风轻地笑笑:“别这么暴躁,‘普济爷爷’年岁不小~经不起这般闹腾。对了,明儿你早点起,趁着这赶集日子,陪我去采买些东西,瓷罐陶盆啊,乳钵药碾啥的,哦,还得再看看有没有做工不错、好用的药箱……”不知为何,这段话越说到后面,越近似自言自语。
口头清点完所有需要置办的物事,他转身准备走,然而正合其所愿的,房门在这时被猛地打开,蒋岌薪从里探出头来:“不儿,来真哒?你花那冤枉钱干什么!这些东西我这儿不都有吗?!”
君澄境回过头,露出半真半假的些许委屈:“不是你说的?不准我掺和医馆里任何大小事,也不准碰这儿的任何东西,小到瓶瓶罐罐,大到那医、药所用的‘十八般兵器’吗?”
这话一出,甚至他都还没开口时,蒋岌薪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刹时放下脸,现出认命的表情,可随后,却接着他的话问道:“你要这些家伙什儿干啥呀?”
“你不让我干,我当然得自己去另谋一条生路啊。”君澄境用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着,唇边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不然你养我?”
“呵?!”蒋岌薪“忍俊不禁”,讪笑摆手,“这~可想太多哦,我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添你一个呢?而且,你身后还有个慕儿嘞,那更得自食其力啦!”
君澄境静静看着他装疯卖傻,避实就虚。
对着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蒋岌薪顿了顿,缓缓收回了刚刚不自觉伸出门外的那只手,动作和神情显出一种莫名的乖巧,“——所以好的、好的,你明天一睁眼,就来可以叫我!啊,不管多早,我都舍命陪君子!”
他信誓旦旦地许诺,却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接受,自顾自说完,便将脑袋缩了回去,房门啪的一关,而后又添一句:“祝君好梦~”
看着门上那被烛火映照,淡淡透出的人影,君澄境会心一笑,脑中忽然浮现某人惯用的两个字,便脱口而出:“晚安。”
听见这平常的字眼、陌生的组合,蒋岌薪难免有些诧异,不过随后,莫名其妙地,他就对其“出处”,有了几乎肯定的猜测。
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弯起了嘴角,若有所思地笑着,自言自语道:“阿境呐阿境,你可准备好,让自己争点气吧,你俩这‘月老儿’,我当定了~”
在兄弟俩搁医馆“谈东扯西”的同时,宁熠小院里,李慕儿和秋绛也正进行着一场“聊不清楚的天”。
她们挤在一张,对单人而言不大不小的床上,连人带被子,刚刚好,没留丝毫可供活动的余地。
李慕儿端端正正地平躺,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已然预见,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不仅仅是因为这促狭的处境,还为身下垫被那刚刚及格的舒适度,和身边人满带焦虑并些许恐惧的话语……
“慕儿,你就和我说实话吧!是不是那厮拿什么胁迫你了?”秋绛以低而细的、“不吵人”的气音,不自知的毫无保留地传达着自己的焦急与关切,莫名比正常的音量更更令人感到不适。
黑暗中,李慕儿毫无顾忌地,在脸上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秋绛,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真的放心呢?”语气却是因为没能控制住,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但更多的,还是那力不从心般的疲惫感叹。
“我、我就是不相信——”秋绛稍稍侧过身,“慕儿,这你能图什么呀?若是为躲开府里的耳目,我们大可自个儿搬去别处,为何还要没的依附他们?况且普济医馆是二夫人常熟的地方,也并不安全啊。又或者你是有其他重要的事,那也不至于为其,将自己的清誉都赔上了呀!”
“不不不,秋绛,你先顺顺气,听我说听我说,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李慕儿隔着薄薄的被子,拍了拍她的手,“没人逼我,当时扯那谎,我还助力了呢。一来我是真不想费那口舌,何况即便说清楚了,也总有人不信,甚至反而更惹怀疑,那不如将错就错;二来我确实是想以此蒙蔽李府那些人,毕竟要回,也得是我堂堂正正自己回去的,而不是被他们给‘接’回去。”
听到她说的,秋绛的情绪反而愈加激动:“不是啊小姐,你怎么想的,清白都没了还谈何‘堂堂正正’啊?你这不是自造‘把柄’让人去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