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后不久,先前送饭的中年妇人又一次出现,带来了一只木桶,手提着一包药材。她步伐沉稳,神色呆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她将浴桶放下,随即低头走向火炉,一勺一勺地将热水舀入桶中,动作娴熟却显得机械。
李观尘坐在床边,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妇人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妇人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水溅到地上,也只是微微一颤,眼神空洞地继续添水。李观尘试探性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仿佛未听见一般,依旧低着头忙碌着。李观尘眯了眯眼,心下了然——这人不是冷漠,而是个聋哑人。
确认之后,她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妇人完成一切。等她走后,阿茹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药浴半个时辰即可,等时间到了,会有人来倒水。”
李观尘轻轻点头,依旧维持着懒散随意的模样:“多谢。”
阿茹没有再多言,微微一笑便退了出去,门扉轻轻合上,外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药包,麻布外层微微泛黄,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轻轻拆开,里面的药材散落在掌心,多是些活血化瘀的常见药草,其中掺杂着几味较少见的材料,还有一些黑色的碎末,像是药渣。她指尖捻了捻那些黑渣,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有点重,但没有明显的毒性。
“看来暂时是不会直接下毒了。”她轻笑一声,将药包投入浴桶之中。
药包逐渐在热水中浸润开来,浅褐色的药汁缓缓渗透,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厚的草药味。她随手解开衣带,脱去外袍,缓缓踏入浴桶之中。
热腾腾的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肌肤,炙热感由脚底一路攀上背脊。水雾氤氲,白色的烟气缭绕四周,与房间内炉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让整个空间显得昏昏沉沉的。
她靠在桶壁上,眼皮不受控制的想要闭上,身体渐渐放松,整个人仿佛被热意包裹。思绪在暖流中浮沉,朦胧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过往的片段。
——老鬼粗犷的嗓音,在柴火噼啪作响的夜晚,带着几分调笑地喊她“小丫头”;黛姐坐在窗边,边喝着酒边唠叨。
突然又闪现出九岁的那场‘意外’,饿鬼、小男孩、断指……
画面又转瞬即逝,脑海深处却突然翻涌起一抹血色。雨夜,漫天猩红。血水混着雨水,映着跳跃不定的火光,地面满是倒下的身影……
她的指尖猛然收紧,抓住浴桶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与此同时,后背忽然传来一阵炽热的灼烧感,背后的黑色纹路不知是否是因为药浴的原因,竟然开始发烫,颜色开始变红。但她脑袋始终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浴桶中的水已微微泛凉,氤氲的蒸汽在昏黄的烛光下缓缓升腾,宛如游丝般缠绕在四周,模糊了视线。
“叮铃——”
静谧中,一道清脆的铃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沉闷湿润的空气。小白歪着脑袋,正用爪子拨弄着李观尘垂落在桶外的发辫,细小的铃铛在它的触碰下轻轻晃动。
李观尘倏地睁开双眼,瞳孔微缩,意识猛然从昏沉中挣脱出来。她一瞬间感觉到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五脏六腑翻涌作痛。她眉头紧蹙,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一股浓烈的腥甜直冲喉咙,根本无法压制——
“呕——”一大口漆黑的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腥甜的味道,瞬间惊动了屋内那只沉睡的蛊虫。李观尘原本放置在一旁的衣服袖子微微蠕动,黑色的蛊虫猛地探出头,身躯扭动间发出微弱的窸窣声,缓缓朝着那滩漆黑的血迹爬去。
“别……别过去……”
她的声音微弱至极,踉踉跄跄地从浴桶中挣扎而出,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上,额头沁满了冷汗,连指尖都失去了血色:“过来......”
蛊虫在那摊血迹上犹豫了很久,随后还是向李观尘爬了过去,她将蛊虫放在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依旧残留着血腥的苦涩。她努力想站稳,可双腿却根本不听使唤,身躯摇摇欲坠。
一步、两步……
她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床榻走去。可在即将碰到床沿的那一刻,所有的力气终于被抽尽,眼前一黑,身体猛然向前倒去。
就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隐约看见门缝之外,一抹青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李观尘醒来时,头仍有些昏沉,喉咙干涩得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她微微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下的被褥柔软干燥,自己已经被人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整个人被安置在床榻之上。
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努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缓缓晃动的青铜灯,火光幽幽,映在屋顶的梁木上,投下斑驳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与未曾散去的血腥气交杂在一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醒了?”一道慵懒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李观尘猛地偏头,才发现桌前坐着清,正悠然地端着茶杯,轻轻吹拂着杯沿上腾起的白雾。
她依旧穿着那身缀满白色羽毛的长袍,月白色的衣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而此刻,她并未戴着面纱,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倘若她真如传言所说,已有五旬,那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却不过二十出头,肌肤莹润,眉眼如画,唇角微微上扬时,竟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李观尘心头微微一震,旋即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肩头的小白立即凑上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但她的目光随即一凛——蛊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