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的岳成秋挡开袭来的剑,雪下得越发大。
北疆骑突起变阵,他眸色一凛,手中六尺银枪又扫落一个铁骑。
呵……
岳成秋轻蔑地扫过不知何时站在耶律赫泽身边的关中人。
天机,不止是他能算。
待白雾迭起,许小曲自后方悄然遁入阵中。
她携银枪游走,于阵中穿行。
也不知行至何处,她眼眸微眯,微微侧过头:“玄门中人?”
果然,那人银面白衣,宽袖垂落,抱一尾近二尺的拂尘。
他面具底下那双眼阴戾,直勾勾看过来,令人心中生寒。
许小曲抖落枪上血珠,脚下微动携风而至。
此人身形如鬼魅,一时竟躲过好几招。
“逆天机,枉称道。”有声音响起,如他身形一般飘忽不定,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看着许小曲。
许小曲冷笑一声,未答。
长枪搅起破空声,直袭他面门。见他微侧身子躲过,执枪又一转,擦过他腰腹,带出一串血珠。
她错身而过时,笑道:“窥不该窥,贪不可得,才是枉称道。”
说罢,长枪在她手中灵巧回转,逼得那人后撤数步,拂尘微动间,他匿进白雾之中。
许小曲略顿,极快摸出腰间短剑径直往白雾中一处掷去。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那人于雾中闷哼一声。
许小曲的身影融进阵中白雾,紧追而去。
她顺着那点血色,追出十余步,那人已没了踪迹。
苍茫平原冬日风雪大,借风起阵倒是不稀奇,那便只能看看阵中谁胜。
许小曲折返换一方行进,一路疾行并未见人。她方才入阵与薛煜兵分两路,如今抬头观天无日月,又再未见血迹,只能循北风而行。
……
另一处,有几人战至一处,为首的是北疆右将军廖英。
“你到底是何人?”廖英又接下杀招,吃力地将双刀甩开。
他对面的人,着岳家军甲胄,玄甲覆面,露出的那双眼中杀机翻涌。
他斩落一个北疆骑,鲜血如绸将他浇透。
血水顺着面甲滴落下来,他抬手撩起面甲缓缓取下。
“呼延黎,耶律赫泽。”他低声喃喃着,取下面甲露出那张同前任北疆王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
“廖英……”他扔刀换爪,一个跳跃袭向廖英。
廖英躲闪不及,只得抬起手臂挡下铁爪。
铁爪打在他护腕上,拖出几道长长的抓痕。
“你没死!”廖英看清他面貌,瞬时一惊。
呼延烈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双爪如风如电,急掠而上。
北疆军士蜂拥而至,呼延烈接连挡下数人,他眼眸冷厉,却始终没有伤一人。
廖英见状,嘲讽一笑,随手抓过北疆军士挡在自己身前。
原本袭向他脖颈的铁爪往旁微侧,只勾住北疆军士肩膀将他甩了出去。廖英的双刀顷刻便至,呼延烈抬爪架住,他大喝一声,将廖英打退十余步。
周遭北疆军士合围,呼延烈颈侧被拉出血口。
数杆长戈袭来之时,有人抓住他后颈的甲胄,替他扫开周围数人。
他被她一把按下,高大的身躯半伏于地。
“呼延烈,你看清楚了,他们想杀你!”许小曲松开他执枪而立,枪尖淌下一连串血珠子。
她执枪扎透朝她劈砍的北疆军士后甩开,声音冷冷:“你说过,要爬起来。”
“呼延烈,爬起来,杀出去。”
她翻飞的白衣,如雪色羽翼,挡住满目血色。
为君,为王。
“呼延烈,最后一次。”
混战中,许小曲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刀光血色里,翻飞的白衣也染上血污,迸溅的鲜血落了她满身。
呼延烈终是爬起来,长爪取了数人性命。
厮杀声渐歇时,重重血光里,许小曲看到他似是朝她走来。
他提着廖英的人头朝旁边扔去。沾满鲜血的手心里,躺着枚松石,“他的。”
“许小曲,我要走了。”呼延烈垂下头,脸上的血顺着淌下来,他抬手擦去,静静地看着她,“不死图腾。”
“什么?”许小曲抬眸扫过地上的尸首,才稍松懈下来。
寂静的北风里,她看着呼延烈借雪净手,消尽鲜血。
“许小曲。”他又唤道,抬手将她拉近,在她额头留下一抹新鲜的血迹。
血迹变作暗红,他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愿火神佑你永生。”
有人自白雾之中悄无声息出来,呼延烈转身,在离去之前看了她最后一眼。
他走远,融进白雾之中。
北风撩起他的发,许小曲似是看到他后颈上火焰与苍鹰交织的不死图腾。
等再看不到,许小曲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握住银枪的手。
这双手还稍显稚嫩,却已磨出了薄茧。
许小曲拖着枪,在阵中独自行了很久。借天风布阵,困敌军,于阵中厮杀,退耶律赫泽助呼延烈回北疆。
玄门阵破,大齐无虞。
她提起枪,自阵中跃出,往大齐军营地走去。
薛煜早已出来,他只是去探查岳成秋和杨柒进展如何。他在远处等着她,他一样未曾想到,此战,阵中只打了三日。
他还说等冬去春来,小曲若还在苍茫平原,他就托岳成秋多照看着她。
如今借着这道天风,竟将日子往前提了许多。
也罢,他先将小曲送回大盛玄玑观,他再动身去寻闻甚安便是。
“走罢?”他笑着迎过小曲,接了她的枪。
许小曲眼睫微垂:“嗯,走罢。”
阵中的岳成秋,才削落一个敌军头颅,神使鬼差地抬头往来时那方望去。
年廉奋力厮杀着,修养得好了他那杆枪也是锋芒无匹。
杨柒提着钩镰枪带落一个铁骑,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他面上。他微侧过头看着身侧望向一方的岳成秋。
那方,是营地的方向。
只片刻,岳成秋收回目光,沉默地抬起枪,杀敌越发利落。
待这处止兵戈,他怔怔地站着。银枪点在地面,一时恍惚。直至逐夜来他身侧低头蹭上来,他才惊觉,自己竟在这种时候分心。
“成秋,时辰已到,借阵破阵,该乘胜追击。”杨柒跃马扬鞭,拉扯缰绳策马而去。
岳成秋翻上马背,再看那方一眼,才跟着杨柒带兵士疾行。
他们带着人马向北追击,踏过满地血色。
乌云散去,天光倾泻,照在这方满是血肉残肢的泥地,那残破的军旗孤零零地立在战场之上。
风停雪止阵消,只余下苍茫平原满地狼藉。原上冬日太冷,纵有天光,亦不敌北风卷刃,细雪凝骨。
等到第二日天将亮,她跟薛煜悄然从营地离开。
薛煜骑着马同她并肩而行,这两匹马过几日到了九曲山下,还得留在齐军驻地的。
他们后边,怕是得靠着步行走去澧州镇子了。
许小曲坐在马背上,瞧着前面的路,也不知为何,前面分明是一条大道,她好像看到了无数条模糊不清的岔路。
她只坚定地朝着一条道走,从天将亮走到日头高挂,再走到日暮西沉。
夜里寒凉,薛煜嘱咐她莫在树上,随后在树底下给她铺上薄被供她休息。她看着薛煜忙前忙后,就笑话他像得了她那师父的真传。
薛煜挑眉:“分明是你太能折腾人。”
许小曲理直气壮:“我,打小糙养的,分明是你们觉得我金贵。”
“行行行,是我们觉得许小娘子金贵。”薛煜败下阵来,伸手揉她的头,“莫贫了,赶紧休息,明日还要早些赶路。”
许小曲点点头,乖巧地在树下睡过去。
薛煜拨着篝火,伸手落在她肩上。他卸了力气靠坐在树下,仰起头望向那望不到边的夜空。
苍茫平原冬日的风太冷了,冷得能钻入骨髓,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长长叹息一声,伸手将滑落的厚披风带上来,给许小曲盖得严严实实。
曾有多少个日夜,他们都是这般过的,但从未觉得夜间如此难熬。他总惊梦,闭上眼,脑子里盘旋的是边月那席话。
那一席话伴着凛冽寒风将人扎透。
薛煜微微蜷缩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躺下来,侧过来替小曲挡风。后半夜里,他闭目又睁开,听到狼啸自远处传来,又听到寒鸦夜鸣。
他撑着头看着自家许小娘子睡沉过去,才稍觉心安。
直到天边泛一线亮色,他才起身稍微活动身子。
等许小曲再醒了,便听到他带着笑意道:“吃吧,待会儿,便又该启程了。”
“嗯。”许小曲接过他手里已温热的饼一点点啃完。
她看着那簇未熄的篝火,抬头看着薛煜,眼眸微弯:“薛煜,还好,你还在。”
薛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将想说的许多话咽回去。
直到过了很久,久到许小曲害怕起来,他骤然将手收回。
许小曲又见天光,被刺激得眯起眼睛。
她听着薛煜声音微哑,他说:“我一直在,别怕。”
北风又吹起来,带走他声音里那丝惧意。
他缄默,直到许小曲歪头来看他。
他轻勾笑,道:“小曲,走罢。”
朝前走,别害怕。
“好呀,也该走了。”许小曲眉眼弯弯,伸手拍拍战马的脖子,“辛苦你了。走,等到了那边营地我给你喂点好吃的。”
两人又启程,如昨日一般并肩走着。
今日的天比昨日要好,无风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