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日间赶路,比来时慢上许多,走到第四日午间时分,才隐约瞧见九曲山。
许小曲不由侧过头来同他笑道:“薛煜,我们来时只花了两日,如今回来,多出了两日。”
“好久没这么慢过了。”
她笑说着,突然打马冲去前头。
薛煜朗笑一声,笑声传出很远,他追上小曲:“可不是?许小娘子,看谁先到,若是输了,就出个五文钱吧。”
话落,他就如离弦箭冲出去。
许小曲一边骂他耍赖,一边纵马急追。
九曲山下守营的兵士见是他们,赶忙开了栅门。
有人来迎他们,围着问前线战况如何。
许小曲抛了缰绳,袖中龟甲里的铜钱叮当作响,她答:“大获全胜,已乘胜追击。”
营地立时欢呼声起。
许小曲见他们这般,径直走向自己的帐子,挨着收拾了许多物件。
她拿起一个稀奇古怪的泥偶,又捡起一串铜铃,澧州镇子里小孩子赠予她的东西多,什么奇形怪状的她都来者不拒收下来。
也有她宝贝着的那副黑白棋子、淘来的岫玉摆件。
零零碎碎的,竟有十余。
她一一看过,一一拿起,最后又放下。
最后,她轻笑一声:“罢了,便宜你了。”
两手空空来,如今带着好几身衣服走,是她赚了。
待她出来时,她见着薛煜在等她。
“薛煜,你怎的这般快?”
薛煜哼笑,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我只有这双鸳鸯钺、两身衣服。”
许小曲点点头,也是,薛煜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他挣来的银钱,去澧州买的吃食,各类小物件,没有一丝留存。
他们还是借夜色走,没有惊动守夜的兵士,亦没有惊起鸟雀。
就这般,走得悄无声息。
待第二日营中兵士来叫他们喝热粥时,找遍了营地都没找着他们。
找人的小兵低下头,轻声道:“只找着了许道长留下的银子。”
黑色的小布包,是那日夜里许道长救下他们那天,他们凑的银子。
许道长没有打开,没有带走。
那日里的许道长把这些银子推回来,他们后来放到了她的帐子里。
她还说他们呢,可又奈何不得。
如今,却还是还回来了。
从九曲山到大盛,要走好久,许道长和薛煜昨日骑回来两匹马也没骑走。
……
从九曲山下走到澧州镇子,许小曲和薛煜又走了五日。
澧州镇子上,许小曲摆下算命摊子,薛煜竟真的吆喝起来,很快就聚了一堆人。
成衣店的大娘风风火火地过来,拉着许小曲左看右看,看到全须全尾的才放下心。
她坐在边上等许小曲算完了才找着空当跟她絮叨。
许小曲听着她絮叨,家长里短、邻里闲话。
大娘还抽空扫了薛煜一眼:“这人,看着也不像大齐人。”
薛煜浅笑,规规矩矩问一声好,又接着道:“我是许小娘子捡的亲哥。”
大娘狐疑地看着他:“不像啊。”
“失散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找着。”
薛煜悄悄给许小曲使眼色,许小曲无奈地点点头:“嗯,好不容易才找着。”
大娘神色缓和下来,拍在薛煜肩头:“这身板儿不错,能扛事。”
大娘说完了,才一拍脑门儿:“你瞧瞧我这记性!少将军半月前传信来说冬日里你没有厚衣裳,让给制了。”
“你等等,我去拿来。不对,你瞧瞧你穿这点,走,你跟我回去一趟换了才是。这方不比大盛,你身子骨好也经不起这么造。”
半月前?
许小曲微怔,半月前,她怎么不知?
薛煜在一旁面带笑意连连点头:“她就是喜欢折腾自己,仗着身体底子好就穿得少。我说了她还不乐意多穿,还得大娘出手。”
大娘乐呵呵的,又有薛煜点头,许小曲被拉去铺子里。
薛煜见状去了外间等着。
等大娘捧来冬衣,许小曲摸上厚实的布料,认认真真看着大娘:“谢谢大娘了,晚些我让薛煜把银子拿来给大娘。”
“丫头可别,少将军早给过了。”大娘连连摆手,拿起一件新制冬衣抖开,“我想着你总不喜欢亮色,就给做了这些。”
“大冬天的,该去把这身旧衣服都换了。等后边快到春天,我给你制几件春衣。生了两个都是小子,可惜了我这手做衣服的手艺。”
“小曲啊,我会制好多样式的,还学了新样子,就等着你穿着。你身段好,穿着这些好看,能当招牌。”
许小曲抱着衣服出来时,薛煜上下打量后先夸了大娘手艺好,接着才跟小曲同大娘道别。
他们买下两匹马,许小曲把包袱挂好才翻上马背。
一路走一路走,他们在傍晚时走出澧州镇子。
许小曲策马冲上九曲山道,在山顶远眺。
冬日萧瑟里,她似看到远处那抹银光。
她终是,要回去了。
……
耶律赫泽没有将赌注全押在外来人身上,但折了左右二将,一时也只能退兵。
仅半月,北疆骑便撤出苍茫平原,又往后撤出两城,最后退至易守难攻的北凉城。
他手中十八万人马,几次斗阵走兵,已折损近八万。
岳成秋同杨柒乘胜追击,逼至北凉城下,只待粮草军备再补来,便可再次攻城。
可……饶是大齐富庶,也经不起再耗下去。
如今已近年节了,打打退退,便又是许久。
耶律赫泽就靠着牛羊跟他们耗。
岳成秋扔了笔,听着笔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声响。
不一会儿,年廉就探头来:“少将军何事?”
“无事。”
其实谁都知晓,久攻不下,等粮草耗得差不多,他们又该退了。
早知会如此,还是心有不甘。
岳成秋弯腰捡起笔放回去。
至多……再等五日。
耶律赫泽如今手下无将,手中兵士损耗不小,也不敢轻易出城。
他们五日后再攻一轮,若还是攻不下,那便只能暂且退回九曲山修生养息,待呼延烈同他内斗。
……
五日后的攻城战,大齐军如虎。
可北凉城固如铁桶,岳成秋先后分兵欲偷袭都无果。
北凉城是北疆第一道防线,若是突破,再过北刹原翻过天北山脉便可长驱直入北疆王廷。
岳成秋冷下脸,鸣金收兵,安排下十万兵士守在新攻下的城池,将城池内戒严让城内的人缴粮。
杨柒正在屋中看军阵,就听着有响动,抬头望去,果然是岳成秋。
“粮草、军备、药物,都要补。我回一趟苍茫平原,给京都递信。你有什么要传的?”岳成秋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得吓人。
“有,待我写完了,你一并带去。”杨柒提笔,极快写下一封家书递予他,“快些回来。”
“我知晓。”岳成秋接过信揣好就走。
杨柒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扶额,送信哪里需要堂堂少将军亲自去啊。
好在成秋还知道分寸,如今耶律赫泽不敢妄动,又成了一动不动的王八,他成了看王八的人。
就等着王八伸头一刀,若是不伸头,那再耗着,缩头也是一刀。
……
这边的岳成秋纵着逐夜一路疾驰,天色擦黑时,已至苍茫平原营地门口。
他犹豫片刻,抬手拍去银白衣上的灰尘,将褶皱抚平才走进去。
有人来接过逐夜的缰绳,他叫住:“许小曲呢?”
被他叫住的人脚步一顿,呆了。
后边才犹豫着道:“许道长……她走了好些日子了。”
“什么时候?”
小兵仔细瞧着他的脸,见他面色沉静,才答:“算算日子,该是三月前。”
三月前!
岳成秋一把夺过逐夜缰绳,干净利落又翻上马奔出去。
只昼夜的功夫,他就赶到九曲山下。
“是我。”他远远喝一声,便有人将栅门打开。
他半道下马,径直奔到许小曲的帐子,猛地撩开帐帘。
干干净净的,被褥叠得整齐放得规整。
桌上放着她那副宝贝黑白棋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也只有这副棋子和这些小玩意儿。
他捡了个泥偶看了两眼,一一将小玩意儿拿起来又放下。
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轻扯唇角。
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也就她会好好收着。
天色擦黑时,岳成秋走出帐子,将要送往京都的军报和杨柒的家书递出去便走了。
明明年节将至,九曲山下、苍茫平原上还是一片萧瑟。
北风迎面,将他吹得清醒许多,他驰骋在这方天地间。
征战第四载,不伐北疆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