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落,大将陨。
怎会?
许小曲拂袖观天,果见有星北落,于明灭间下坠。
将之将亡,死生倾覆。
将之还生,河清海晏。
不该……
她沐浴焚香,却迟迟静不下心。
……
“杨柒!”岳成秋一把拽住从马背跌落的杨柒,费力将他扶起,“再挺一挺,宋颜一定能到。”
杨柒苦笑着摊开手心,污浊的鲜血自他掌中溢出:“成秋,你知道吗?我想回去,看我娘子还有我那杨烽孩儿。那一年取名时,我已想卸甲。可我娘子说大齐无人,北疆犯境,我若敢卸甲,她就敢带着儿子跑去天涯海角再不见我。”
“成秋,那时你才八岁,尚未拿枪,无人领兵。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
“成秋,他叫杨烽,九曲烽火,何时歇,便看你我。若我死,你便当即挂帅,不得有误。”
“此番北伐,纵死无悔。”
杨柒握住钩镰枪,扶着马背跌跌撞撞爬起,今已至北疆山隘,换太平驱外族,死战不退。
明明已至阳春三月,北疆这方还积雪。
岳成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滚烫粘稠的鲜血,在他手心晕开,将那杆银枪都染得通红。
半年了,大军朝北行进半年余,先后攻破北凉城、契天关两道大线。耶律赫泽且战且退,缩头回北疆三原中第二原北刹原,此番更是雪山之下,遍生严寒。
此人用兵,喜迂回作战,困兵于北刹雪关。年廉得令后动身来围。此严寒地界,更需牛羊热粥来撑,行了这些时日,杨柒的身体已然吃不消。
可宋颜未至,军中已快无药草。若此时折返再来不易。杨柒不肯退,他也不肯治。呼延烈以鹰传讯,上次传讯已是半月前。他应当亦是遇到难题,让呼延黎有所觉察。
岳成秋端起热粥,呼出白雾。外间燃起扫雪燃起篝火,隐有为取暖而喊的号子。北刹原已在北疆境内,他所知北疆之事,便是父亲写下的行军册。
北疆北刹原,常年覆雪,积雪难行,有生长尾的雪兽,山藏雪狼群。战马难越,军队难行。若要行进,便要备下充足盐粮。
他们来时盐粮充足,直击耶律赫泽余兵先锋,再斩虎腰,断阵尾。耶律赫泽不得不再退,借地形便利,又龟缩至北刹原山隘之中。
半打半耗,再耗不起。
若撤,按原路折返回北凉城,他定会突然出手重新夺回北刹原后重新攻出契天关。这般打法,纵然他也折兵损将,但确是能击退他们接着龟缩的最好手段。
先耗盐粮,二耗人力,三借风雪。
杨柒前些日子便受伤,只草草包扎,将伤口掩于甲胄下。这般冷的天气,血口干裂,他怕是……难捱得很。若宋颜再不到,他恐怕难救。
岳成秋银甲未卸,抱枪而眠,忽有一物件跌落地上,他困极,一时竟未觉察。
待他再醒,外间篝火又亮,杨柒随其余将士一起饮酒取暖。酒水也越发少,天寒地冻,许多将士都生疮。好在宋颜早有准备,将药膏草药分发下去,才不至有因病伤亡的。
强攻不下,耶律赫泽余下的十万兵马再动不得。北疆不递和书,他们便不能凯旋。
岳成秋坐在篝火边,曲起一条腿,仰首靠在树干上,这个时节里,这方竟也能看到明亮的星子。
他记得许小曲那日里邀他上树一同观星,嘴里说着一番神叨叨的话。如今,他当真看到了明亮的星子,却身在关外。
他抬起手遮住半张脸,面甲被他挂在腰间,还系了一串铜铃。他起身时,铜铃叮当,跟面甲撞在一处,在北刹原寂静的夜里让人变得清醒。
“少将军,这个时节,许道长怕是已在大盛看花赏花宴了。”一个小兵拨着篝火,也仰头看明亮星河,“这边星子这么亮,许道长怕是又能看出好多东西。”
“她啊,那时候最爱说她师父大神通。”杨柒也附和一句,枣衣银甲映出苍茫夜色,面上带了轻笑,“是吧,成秋?”
岳成秋将手放下来,睨了他一眼:“是。她总给我算命。”
“可不是,她算得可准。”有知道事的兵士揶揄一句,许道长一句血光之灾,少将军就伤了胳膊。
后来他们一路北伐,少将军不知何时腰间多系了一串铜铃,平日里走来走去,铃铛响个不停。
兵士们说说笑笑,暖和起来。杨柒时不时插上一句。
唯有岳成秋,他将银枪横放膝上,不时看一眼杨柒。
杨柒知晓他在看什么,勾起唇角懒得搭理。
军心,要稳。
号角起时,是四更天。
急奏的号角惊起火光,岳成秋眼眸一厉握枪飞身,他扣上面甲,白衣银甲在夜色里疾行。
篝火还未歇,烧得“噼啪”作响,淹没在杀伐声中。
夜里模糊不清,岳成秋游走在军中替许多人挡下暗刀。他一把扶住杨柒,低声道:“我来,你歇着。”
随后便跃至人群中,一连斩杀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