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火把也未再晃动才放下心来。
军营上空偶有飞鸟掠过,很快便沉进夜色。
许小曲和薛煜于暗处疾行,绕开数个岗哨,躲过巡守兵士,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寻到军营后方,修在山脚的别院。
别院修得还是潦草,木柱稻草,只有主屋是青竹制成。二人对视一眼,薛煜提起手中油纸包,小曲点点头。
还未至后院,便听破空之声凛凛。
一白发老者简衣长枪,气息平稳。六尺余的长枪带起风刃,他一手提枪一手提着酒坛猛饮。他忽而踏步朝前,脚下如风,带起草叶,忽而背身旋空打出一点银芒破空。
“二位小友,来此何事啊?”他朗笑一声,长枪挑走薛煜手上的油纸包。又旋身取走小曲提着刀酒坛,当即停枪以枪吞悬挂油纸包,抱着酒坛拍开封泥一嗅,“好酒!”
“晚辈许小曲,前来拜见林老将军。”
“好丫头!”林愿拍拍她的肩,“我还道你当真要后日才来,未曾想竟来得这般早。”
他行至石桌边打开油纸包,见一包卤牛肉一碟花生米不由惊异:“你们怎知我好这口?还专挑大夜里我练枪时来。”
“晚辈也爱牛肉下酒,夜里练枪,便来碰碰运气。”许小曲说话脸不红心不跳,拉着薛煜袖口坐在石凳上,“林老将军喜欢便好,等哪日出了军营,我请客,去邀月阁喝上整日。林老将军,你看如何?”
“好爽利的丫头。”林愿哈哈一笑,两撇白胡子忽上忽下,瞧着应当甚是满意。
他邀他们一同饮酒,直到乌云蔽月,三人已都喝得兴起。许小曲毫无醉态,同林愿谈天说地,薛煜便在一旁自斟自饮,不时看一眼她。
许小曲于兵法谋略可谓是对答如流,林愿抚须点头,又另起一个话头。
他所撰写《漠南纪要》内有南域民俗风物、四季天风、将领军阵等六十七篇,许小曲研习这几年便能随机应变,想来下了不少功夫。
闻甚安不晓兵法,只会算天窥道,这般看来,他助力甚少。莫不是……真如他所说,许家女乃天降将星,定能平乱。
林愿思量许久,听着许小曲将他方才所问南域名将所用万方阵娓娓道来,他微微点头。又听许小曲慢慢道:“此阵实则还能有一般变化,若是加上这般变化,还能更进一步才是。”
“哦?”林愿坐直身子,目光灼灼,“你且说来听听。”
许小曲摆摆手笑道:“今夜太晚,待后日,我点好兵再来同林老将军走走这万方阵三变。”
“你这小丫头可真是会吊人胃口!”林愿嗤一声,“也罢也罢!今夜你们带这么些好吃食,老夫不跟你们计较,后日便后日。”
他那两撇白胡子一翘一翘,看得许小曲暗暗好笑。
片刻,她起身抱拳:“那晚辈今日便先行告退。晚辈代师父跟林老将军问声好。”
等他们走了,林愿才活动着筋骨朝屋中走去。
他借着屋中烛火,打开一纸旧信,落款赫然是闻甚安。
“老友,你收了个好徒弟。可是……我没什么能再教她的了,她像是比我更了解南域。她还代你向我问好……”
他叹息着折好这封信,信上虚浮的笔触最后化作乱点。
他那老友,早算好了自己的大限,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为他的徒弟铺路。
信上说,他大限将至,不日便会坐化,他其实不知他家这个徒弟会选那一条路。但他知晓,世道若乱,他的徒弟绝不会坐视不理。
旧时大巫,终是只剩下小曲一人。
“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将领……老友啊,你将她养得很好……”
林愿苍老的声音喃喃着,将信放妥帖后吹灭了烛火。
许小曲和薛煜未回营帐。
二人找了一棵高些的树翻上去,坐在如盖枝叶中俯瞰被月华笼罩的军营。从前他们行军时便是在树上守着,再爬高些,能看漫天星河。
夏夜已暖催人眠,许小曲打了个哈欠,枕在树干上便睡过去。
薛煜一手护在她肩膀,另一手撑在树干上。
他眼底映着星河,也落树影婆娑。
“许小娘子,我们是不是已许久未这般看过夏日的星辰了?”他说笑一般低下头,去窥她的睡颜。
他家许小娘子,在他身侧睡着时总这般不设防,将命都放到他手里。
这样不好。
她太纵容他,也太相信他。
这样的许小娘子,太容易使人沉沦。
他抬手去接夏夜星光,看着虚幻的流光从指缝间流泻,洋洋洒洒,落了他满怀。他低笑一声驱走心头那点风月,听着风吹树叶在树影下浅眠。他缺席的一千多个日夜,理应补回来。
今朝的路还长,既看不清,那他便先行踏平。
……
第二日晨间,校场喧闹起来。
“好吵……”许小曲半睁开眼,抬手遮住日阳。她翻到薛煜背后,躲进树荫里,才抬眼去看远处喧嚣地界。
也不知怎的,那边围了许多人。这方离得太远,瞧不清。她一跃而下,衣袂翻飞着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待她走近,梁昼回头瞧见她,忙过来迎:“许姑娘,你来得可巧。今日许流觞可是扬言拜会林前辈,正在试枪挑刀,神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