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弯,月牙儿亮,照得路上亮堂堂……”
他好像落进无尽深渊里,一直下坠。
“前线起战,今散了黑云寨护我大盛疆土,诸位就此别过,还望保重!”
是姐姐的声音……
杀伐声、金戈声、嘈杂人声。
有人高唱战歌,不知何处飘来一阵纸钱混合着香火的气味儿,他睁眼。
万万千千的长明灯灯火错落,赤红的衣袂拂过他眼前,烛火在她的金甲上跳跃。她的手像是落在他头顶,轻轻摩挲。
她的掌心温热,并不柔软也不宽厚,却让人无比安心。
金凤刀摆在他面前。
是姐姐的金凤刀!
“星忱。”她蹲下来,帮他撩开前额碎发,又把散落的鬓发掠到耳后。
那双他熟悉的眼睛里带着怜惜和沉沉伤痛。
她说:“这是你姐姐的金凤刀。”
她说:“对不住啊……星忱……”
金甲卸下,那身赤红衣衫将他裹住。他被她抱在怀里。再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抱着他,很久。
“我恨你。”
他听到他开口,他好像看到他眼睛里滔天恨意。
金凤刀骤然出鞘,刀刃还带着残余血迹。他反手握住刀柄,雪亮的刀尖自背后对准她的心口。
只要刺下去,她必死无疑。
刀尖慢慢刺破她的衣衫,再刺进她的血肉。
新鲜的血沁出来,在她赤色衣袍上晕开。
“哐当”一声,金凤刀跌在地上,他声音沙哑,颤抖着闭上眼:“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许、小、曲……”
她爬起来,赤色的衣摆垂在他眼前,最后摸上他的发顶。
很轻,很快收回,不敢多留。
“月牙儿弯,月牙儿亮,照得路上亮堂堂……”
他唱着童谣,捡起金凤刀,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他怎么会恨许小曲呢?
他不会恨许小曲的。
“这样下去不行。”有人念叨着,自伤口里扯出塞满的布料,扒开伤口淋下烈酒。
剧烈的痛楚使得他抽搐起来,很快被人用力按住。
他挣扎着痛叫,熟悉的手掌落在他发顶,在他口中塞了厚实的棉巾。
“我来吧。”
烧热的针刺进血肉里,熟稔地缝合起来。
微凉还带着粘腻的指尖不时触碰在他的背上,末了,又落在他前胸。
“曲禾,你替我照顾好他们。”她的声音让人心安。
“许小曲。”
许小曲被定在原地,缓缓转过身。
“星忱。”
他伸出的手拽住她披挂一角,指节泛白。
屋中太过沉闷,曲禾默不作声溜出去带上门。
此时已是四更天,方才为了给他处理伤口,屋中灯火还亮堂。
她长叹一口气,手慢慢下滑遮住他那双眼睛,声音轻浅:“好好休息罢,待我回来,就该带你回家了。”
冬日的大夜里,阜城关冷得很,她走前替他燃了炭火,塞给他一个手炉。
“许小曲。”
他又唤了一声,低垂着眼睫看她枣红披挂里的一角赤红。
“等这场胜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他似是下定决心,抬起头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我想去给姐姐点一盏长命灯。”
“好啊。”
她英气的眉眼掩在灯火里,变得柔和许多。
“我想吃糖。”他终于觉得昏沉,便侧身蜷在榻上,慢慢抬手去摸背后的伤口,还未触到就被许小曲制住。
一颗麦芽糖塞进他口中,他哑着嗓子笑出声:“还要。”
“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还抢我的糖?”许小曲眉一挑,抱臂站着,居高临下睨着他。
苏星忱是得寸进尺,一字一顿道:“我、要、吃、糖。”
“行,都给你。每日喝完药吃,记得给我留些。”
苏星忱得了糖才乖乖侧躺回榻上。许小曲走至门口,他忽然开口。
“摸起来如何?跟岳成秋比。”
许小曲一个趔趄,头都不回抛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活了?”
门外是薛煜的声音。
苏星忱侧躺在榻上,看着床头放在牛皮纸里包着的糖,伸手摸一颗放进口中,静静听着外间她跟薛煜说话。
他听到许小曲说:“嗯,曲禾妙手回春,他也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嘁,鬼门关算什么。
苏星忱嗤笑一声,一动,痛得呲牙咧嘴。
“也好。这样也好跟他姐姐交代。”
灯火还未歇,他看到他们二人站在屋外廊下投下的影子。他们似是站得极近,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处,伴着冬夜里微风,说着只有他们二人明白的话。
苏星忱费力爬起,打熄烛火,才觉得好受些。
他撑起来的这口气没坚持多久,脑中昏昏沉沉,外间声音变得模糊,他终于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