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摸着自己脊背,过去这么些时候还是隐隐作痛,她下手未免太重。
都城的雪纷纷扬扬,飘出去很远。远到栖阳城外五十里,都带着凛冽寒意。
今日已是追击南域大军的第二十日。
许小曲抬手止住大盛军前进的脚步,开口道:“就地歇息,待天亮再继续前行。”
南域广漠中,冬日干燥,来南域这些时日,就只有栖阳城中时下的那一场雨。
这一路过来,许多兵士都是口唇干裂,也是今日才寻到这处有水的地方能多歇歇。他们一歇下,就点起火堆,守在外面的兵士两个时辰一轮换,以防南域军突袭。
荣羡坐在小曲身边抱剑而眠,他前些日子受伤,才将将养好,就又随她启程。
许小曲拨动火堆,立时腾起几点火星子。
今日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黑沉沉的阴云和薄薄雾气。她恍惚一瞬,环视一周,看到了这许多人。
横过南域,若是放在从前,她也会说太过冒险。可她既已打过一次,那这次,也不会逃避。
树枝划出东南西北四方,她将铜钱摆在中间。末了,三枚铜钱落下六次,铺开卦象。
地顺雷动,天下回春。顺应天命者,大可有为,乃吉。
顺应天命……
许小曲抹去卦象,悄然起身。她替换下守夜的兵士,将三尺雪横放膝上,盘坐在高处。
南域总是空寂,此处早已没有喧嚣人声,连狼嚎都少,静得让人害怕。
夜风卷来,带起她的披挂,三尺雪上悬挂的红缨随风飘扬,撩出一抹醒目赤色。今次来南域,是重新走一遭。
他们都在朝前走,或快或慢,没有一人掉队。
带着五万人马行不快,若要快些追上残兵,她须得另点五千轻骑翻过那扎山脉。从山脉上横断迂回,驱南域军于山下,再同后来的先头部队杀去南域军头尾。
或是……冒险擦过南域腹地突袭王廷,而后速撤回首,劫掠周边四城打追逃。
二者择其一,她必然择第二个。
翌日晨,广漠红日下,五千骑马蹄踏尘,搅起风沙。以许小曲为首,薛煜、林知节各护左右,直朝那扎山脉而去。
那扎山脉下有座小城,他们来时直破城门,惊得百姓四散,有人握着刀颤巍巍指着他们,纵然吓得面色惨白,也不退半步。
“大、大盛人。”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缴去大半粮草,留下兵士驻守此城便离去。
薛煜和林知节都熟悉南域地形,当即各带一千人马,与许小曲分开行事,他们先行绕过湫原至红日谷,待她三千人马将残兵驱至谷中再合围厮杀。
分兵而行,虽险,却可顾头尾。
许小曲一马当先,手中长弓拉开,白羽长箭洞穿敌军小队领头人头颅。
一击即中,红日谷中厮杀声顿起,红日谷截断来路,将谷中敌军尽数围剿。残阳映血,赤红绣金旗在山谷高处飞扬。
远处传来苍茫号角,许小曲抹去脸上的血渍,神色冷然,她提枪高喝:“战!”
霎那间飞沙走石,独孤琦月舍去这五千人马,将他们困于红日谷中,外间大军袭来,跟荣羡陆岚带来的兵马战在一处。
血雨漫卷,许小曲带兵自谷中杀出,杀出血路后,在荣羡陆岚的掩护下破开包围圈,带着五千轻骑疾奔,翻过那扎山脉。
独孤琦月长刀斩下,厉目一扬,契天山纵马跃出,直破陆岚双刀。
南域军头尾和大盛军先锋营交战,打得两败俱伤,荣羡沧澜剑出,银甲落血,铿锵声响中,他再迎上独孤琦月长刀。
陆岚见势不好,双刀斩落数个敌军助他脱困。她抓住荣羡手臂,避开长刀一斩,低喝道:“该退了。”
红日谷双方人马撤走,遍地尸首无人捡。
独孤琦月翻身上马,领余下兵士掉头去追击许小曲。
此时,那扎山脉上,许小曲纵马疾驰,阿掣横跃过山间溪流,马蹄踏在干涸的河道中。它嘶鸣一声,跑得更加卖力。
“好姑娘!”许小曲拍拍它的脖子。
再至平原时,已是半月后,平原广袤,南域王廷便在那方远处。广漠沙尘中,扬起她熟悉的干燥气息,她握紧三尺雪,带后面大部兵马分散而行。
借深沉夜色悄然没入高台岗哨,手中弯刀映出火色,锋芒毕露。
岗哨上的南域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抹了脖子,死在黑夜里。
南域王廷,得这几十载的安宁,已铸得金碧辉煌,城中来往百姓众多,不知怎的,就有人惊叫起来,指着漆黑的小巷。
众人循声望去,小巷里空空荡荡。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具尸首从高处砸落,完整的尸首喉间泊泊淌出鲜血,面色骇然,死不瞑目。
紧接着就是迸溅的火焰,燎起火舌将城头吞没。
有人一袭道袍摇着招魂铃,站在已经被火焰侵蚀的城头上吟唱。
他眼中无悲无喜,素白道袍染血,带着他那诡异的谶言掩入烈烈火海中。
守城的兵士吹响号角,刚要开口喊便被一箭穿心。
他惊惧地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箭矢,口唇蠕动溢出血沫扑倒在王城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