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回都城时,已是年节。
都城中张灯结彩,百姓贴上红火的剪纸春联,有钱些的人家还制出彩灯放在外边,来往百姓拢手,见面了也都一揖道声好。
去岁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攒出些钱粮,年节里备上好酒好菜,一家人能吃上好几日。
邀月阁更是热闹得很,祁凤扬落座二楼,兴致缺缺地看底下台子上正唱戏的戏班子。
去岁她还同小曲说这戏班子若是在邀月阁常驻就好了,如今常驻了这几月,来来回回就那几出戏,她都看腻了。
年节里宫中、百官都摆宴,三日前去宫中,昨日去柳家,明日还要去那劳什子新上任的右扶风府上。
她今日溜来邀月阁都算得是忙里偷闲。这几月她软硬兼施,但是自家爹死活不松口,一直拦着她去前线。
可这些时日,再想想,她也回过味儿来。
祁家这些年走得谨慎,爹不让她往前线也是为了祁家上下那百余口人。再者,各地商铺、京中事务繁多,来往交情,都由她一手打理。
她若真的去前线,爹就难以应对。
更何况,如今朝中局势不好……她更该暂守都城中。
功高震主,势大起祸,这是爹总挂在嘴边的东西。
“你要去吗?”
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祁凤扬眼一睁,反手握住腰间九节鞭就把他捆住按在地上。
齐老虎猝不及防被她摔在地上,摔得骨头都快碎了。他呲牙咧嘴,痛得直吸气:“祁凤扬,我今儿可没招你。”
“你来做什么?皮又痒了?”祁凤扬收了九节鞭,睨他一眼。
地上的人慢慢爬起来屈起一条腿靠在桌腿上,他仰头苦叹:“不是我皮痒,是你这几个月都躁得很。”
祁凤扬哼哼一声,一脚踹开他:“你既然知道还来我这儿碍我的眼。”
“你就这么想去前线?是想去看看那边血流成河?”
“嗯?”祁凤扬发出个鼻音,眼角余光里划过齐老虎沾上灰尘污迹的下摆。
齐老虎不自然地躲开她视线,压低声音道:“杀到栖阳城了。你竟不知?”
“栖阳城……”
九节鞭轻敲在掌心,祁凤扬手掌缓缓收拢,只觉心中突突地跳起来,连带头都痛得很。她抬手扶住头,捏碎一个香丸才觉清醒。
齐老虎嗅着清荔香,清甜的香味儿里隐带苦意,像是苦蒿。
“这时去,或许还能赶上最后一战。听说许小曲神勇,家主让我到前线长长见识,也趁此机会历练一阵儿,非召不回。”
“我今日是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祁凤扬愕然抬头,齐老虎已然别开头,麦色肌肤上那道自下颌延伸到领口下的疤痕尤为醒目。
他轻嗤一声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
“今夜就走……”
他声音飘忽,很快淹没进底下锣鼓人声中。祁凤扬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只是抓着自己裙摆摇摇头:“我去不了。”
“我若是去前线,我爹怕是应付不来。我想了这些时日,也想清楚了。我纵然想跟他们并肩作战,可我爹说得没错。”
她凤目朗然,微微眯起:“齐老虎,你是周家门生,去前线能说立军功给自己留个后路,可我不行。”
“我祁凤扬自十二岁跟着商户学经商,十五岁接管祁家,祁家兴衰,皆在我一人身上。你若是去前线,就跟小曲说,这次我怕是去不了,等她回来,我会在邀月阁摆好酒席。”
“天天叫我齐老虎,你怕是连我本来名姓都忘了。”齐老虎活动一下筋骨,手撑在窗边,他回过头来啐道,“我明明叫齐风。”
“你几斤几两,敢驳本小姐的话?”
九节鞭探出如电,抽在窗棂上带出一道白痕。
齐老虎溜得快,才免受一鞭。他站在窗下大声吆喝:“祁凤扬,老子今天就不跟你打了!”
新鲜!齐老虎不跟祁凤扬打了!
许多人探头看戏,却见他当真拍拍身上的灰走了,有人纳罕:“奇了怪了,齐老虎今儿还真不找事?”
“可不是,三天两头来,扰得鸡飞狗跳,今儿不打还不习惯。”
更有甚者,还说齐老虎怕不是被调包才不打。
祁凤扬哼笑一声浅酌清茶,捡盘子里一块花糕吃了,又招手让戏班子的班主上来小谈,片刻,班主搓手,提笔刷刷刷开始写新戏。
朝中局势如今已愈发不好,明面里各家相敬,实则已到岌岌可危时。大盛帝已开始大肆提拔新臣,老臣和氏族,在朝中说话早已没有从前的份量。
许、柳、周、祁,这四家里,谁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如今怕是已经摆上来了。
就等着大盛帝等的不耐烦开始开刀。到那时,内忧便起,少不得闹得个你死我活。最后,钱财,就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等她看得犯困,差人抬轿回府时路过南化街街口,突然想起年节里小曲这院子也没个人换对联挂灯笼。
她顿了顿,吩咐道:“回府后差几个人过来布置,冷冷清清的,怪不合适的。”
今岁年节,都城还落了一层薄雪。
月影雪色中,一人一骑悄然出城,齐老虎一身黑衣,牵着白马从侧门走。行出好长一段,他才翻上马背,调转马头往城中看。他今日没跟她打,但被她不由分说捆了摔地上。祁凤扬这人总是个炮仗脾性,手中那根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