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越过额头的皱纹流进眼睛里,班主使劲眨眼挤走酸涩,咽了口唾沫,小心回道:"讲的是,是大户人家争产的内宅事。"
"哦?"大长公主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听起来有点意思,本子是谁写的?"
对于涉及富贵宅院的戏文,戏班规矩对外统称淘来的旧本编纂,避免惹麻烦。
此刻班主吓得一激灵,不敢虚报,颤巍巍道:“是,是班里的老伙计写的,他以前在内宅做过事,有一些见闻。”
大长公主眉梢轻挑,目光凌厉落在跪在他身旁,鬓发见白的一位身上,“是你写的?”
本子是老伙计写的不假,但后来的改动并非他所愿,因而神色慌张,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
大长公主轻笑出声,"可本宫怎么听说,这戏里主母害死老爷的手段,与先帝驾崩前的症状颇为相似?"
老伙计双腿一软,俯身胳膊着地瘫下去。
班主到底心思活络,观眼前情形,明白座上这位专门召他二人来定是一早打听清楚,斟酌再三寻思保命要紧。
再三叩头告罪:“殿下恕罪!草民纵有天大胆也不敢编排先帝之事,实是另有隐情,还望殿下明察!”
“说来听听。”
班主深吸一口气,坦言:“草民等原只撰写一些内宅轶事,前几日有人找到草民,出高价改动情节,草民贪图银两这才应承下来,实在不清楚内情,殿下大人大量,草民等再也不敢了。”
“可知给你银两的是何人?”
“草民不知。”
话音落,殿内鸦雀无声。
盯着大长公主审视的目光,老伙计早吓得说不出话,班主生怕自己牵连更深,连忙补充道:“但草民记得那人模样,是位年轻的姑娘,容貌十分出众。”
大长公主冷眸微敛,心道果然。
片刻后起身缓步走到班主面前,话音夹在浅浅的笑意,轻飘飘从头顶落下:"你们照旧演出,银钱方面本宫自会安排。"
待戏班的人退下,大长公主吩咐贴身宫女玉蕊:“把太后篡改先帝遗诏的消息散出去。"
一出宅斗戏而已,纵使有人猜度,也没胆子妄言它影射皇家,这消息一旦放出去,无异于把火引向深宫。
玉蕊尚有顾虑:“主子,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万一太后那边计较起来,定然查到王妃身上。”
"明显才好,"大长公主冷笑,“皓儿被情爱绊住步子,瞻前顾后失了果决,本宫不帮着加把火,岂非白费了他心尖上的王妃的苦心?”
……
先帝临终前决意废太子立宁王,是太后篡改诏书,坚持保庸碌的太子上位。
石破天惊的一道宫中秘闻,如野火燎原,迅速蔓延至街头巷尾,人人窃语,戏班的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逢成喜班开唱,戏园子里座无虚席,连廊上都挤满了人。
宫闱秘事向来引人遐想,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更是添油加醋,将这段故事冠上虚构的名头,绘声绘色地讲述。
狂风骤起卷起千层浪,成喜班的戏票一票难求,戏园内外人声鼎沸,议论声不绝于耳。
***
五日后,慈安宫。
"啪!"一声脆响,上好的青花缠枝瓷杯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片溅落四处。
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庞因震怒而显得狰狞,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颤动。
"放肆!简直放肆!"
"太后息怒,奴才已经派人去查了。"跪在地上的顺公公额头贴地,自皇帝病倒后,他一直听太后差事,这位是个好伺候不好糊弄的主儿。
"查?"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冷笑声令人听着发瘆,"满京城都在传那出大逆不道的戏,都在议论先帝遗诏的事,你现在才去查?"
顺公公不敢抬头:"奴才该死!只是那戏班来路蹊跷,背后似乎有人撑腰。"
"还能有谁?"太后猛地拍案,"除了宁王那个逆子,谁敢如此大胆!"
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传旨,即日起京城所有戏班停演,一干人等全部捉拿下狱!"
"太后,这样大动干戈恐会引起民间不满,反而加剧流言。显得——" 一旁桂琴小心翼翼进言。
"显得什么?显得本宫心虚?"太后眯起眼睛,截断她未出口的话,“先处置了戏班,杀鸡儆猴。本宫倒要看看,哪些不长眼的东西还敢嚼皇家的舌根!”
顺公公连连叩首:"奴才这就去办。"
太后挥手示退左右,留桂琴密谈:“赵王那里可打点妥当了?”
桂琴低声回道:“太后愿意扶持,赵王爷无有不应的,已在京郊百里驻扎,另外有百名精兵混在禁卫军中,随时待命。”
太后微微点头,眼神阴鸷:"宁王不是喜欢演戏吗?本宫就陪他演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