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暑气逼人的盛夏,来人却浑身散发着冷气,听了徐坚远这话,他极缓地摇了摇头,眸色沉沉。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但凡是通伽达干可能经过的地方、关隘,我们都跑了个遍——一无所获。”
徐坚远不是很意外,通伽达干既然敢使出刺杀圣人这样的险招,那便是有出逃的底气在的。
除了大理寺,皇帝也派了专人搜寻通伽达干的踪迹,这些时日毫无动静,估计也是一无所获。
“这几日,我各方排查,那十一枚令牌绝对是从郑炎手中流出的,可他咬死不认与通伽达干有来往……他身份摆在那儿,陛下不发话,我们也不好对他动刑,案子也是毫无进展,”徐坚远捏了捏鼻梁,“前两日郑夫人进宫面圣、为郑炎求情,我看陛下……有些想轻轻揭过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有人去敲了登闻鼓状告郑炎吗?结党营私、强抢民女还杀人,如何就能轻轻揭过?”
“……”他避而不答,只是隐晦地说,“陛下还是念旧情。”
“唉!”那人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一事来,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对了,现在边地四处都是通伽达干的海捕文书,所以卑职想,通伽达干要想回去,用自己的通关文牒肯定行不通,所以卑职刚刚路过户部,特地讨要来了近一个月办理通关文牒的录册,您看看有没有用得到的地方。”
“不错,这倒是提醒我了。”徐坚远顺手接过,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无乐观地说。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还是没有报什么希望,通关文牒审批一向是慎之又慎,如何能换个身份再办一份?
他就是这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到“阿鲁”这个名字的。
这个名字他绝对见过!
“阿鲁……”他背着手在屋中踱来踱去,将这个名字念了又念。
“您认识此人?”
徐坚远抬掌示意他稍安勿躁。
突厥人他认识的不多,能叫他记住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么他究竟是在何处见到这个名字的?
突然间,一道灵光砸中了他。
——御史台移交来的那几份状告郑炎的口供!
他急忙翻出来,一比对,果然是!
郑炎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名叫“阿鲁”的突厥人,和册上记录的这个“阿鲁”,是重名,还是同一人?
若是重名也太巧,可若是同一人……
郑炎帮“阿鲁”伪造户籍与通关文牒回到突厥,足够说明他与突厥人有过来往,现在这人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办理通关文牒,另一边通伽达干从郑炎府中取得那十一枚千牛卫令牌,郑炎更有与通伽达干关系密切的嫌疑……
他登时生出一个念头——这个阿鲁,会不会就是通伽达干?
“这次你回来,就留在我身边。”
皇帝咽下口中的鱼汤,对一旁布菜之人说道,“我已下旨,改任你为千牛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
“这……”
布菜之人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银箸,缓缓跪下,眉心一跳。
他便是东都尚书省事、被皇帝暗中派去河东道的监军陶格,虽为宦官,却颇受皇帝信任重用。
陶格今日方从河东道赶回京中,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他早已得知郑炎下狱的消息,可处决一日未下,郑炎便一日还是清河郡公、千牛卫大将军,可如今皇帝却突然要将千牛卫交给他……他心中实在捉摸不定、拿不准主意。
陶格试探着说:“臣残缺之躯,如何担得起……”
“钱顺死了,千牛卫中混入了突厥刺客,他为了救我,被突厥贼子所杀,”皇帝打断道,剔出一根鱼刺吐在掌心,“这几日我一闭上眼,那晚的情形就浮现出来——就像这根鱼刺一般,不时刺我一下。你留下替我统领千牛卫,或许我才能稍稍安心些。”
这话一出,他再婉拒就是不懂事了,于是陶格将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幞头随之一震,沉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你起来,”皇帝将手置入一旁婢女托着的装着温水的铜盆中浸了浸,又擦净了手,语气和缓而不失关切,“河东一行,可还顺利?”
陶格点点头:“臣先后去了天兵军、大同军、云中守捉、岢岚军四军,皆未受什么阻拦,尤其是天兵军,甚是配合。详况臣已列于奏章,请陛下观之。”
皇帝拿起手边的奏章,但并未翻开,只是摇头失笑,对陶格笑骂道:“裴覆这老狐狸——真是狡猾!”
“……”陶格没有接话,只是陪笑。
皇帝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一边浏览起这本奏章,一目十行、看得极快,没过几息就将奏章丢到一边,淡淡说道:“新安七年八月初九,裴覆稽缓军令,该罚。老狐狸老狐狸,终究还是占了个‘老’字——人老了,不服老都不行,长安物阜民丰,还是叫他留在京中养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