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武曲很是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季知禅，好讨厌的名字。你该问我，破军在哪？”

“为什么？”褚爻直视他，“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武曲只觉浑身刺痛，几乎抑制不住暴怒的情绪，可他望进褚爻眼里，深邃、宁静，像镜子，不见刀光剑影，只等人主动暴露自己的难堪。

“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名字的。可许多人轻而易举地便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令人羡慕。”

“你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有姓名、有出身、有父母。你更嫉妒季知禅，嫉妒他姓季、嫉妒他出身世家、嫉妒他父母双全……”

武曲用嗤笑打断她，“我嫉妒他？破军这个人，含着金汤勺出生，天资卓绝，在武学上的天赋也远超常人，后来进入伏影，他直接便是首席了。

“七星里，我是第一个接触到破军了，起初，我只想看看是谁抢走了我的位置，然后杀了他，把它抢回来。见到他之后，我在想，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当，要来伏影做个见不得光的杀手？我开始有意接触他、观察他，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伏影里的人，或为名利，或为复仇，或为自由，大家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不知道，哈，他竟然说不知道？

“他与伏影简直格格不入。其他人杀了人回来，兴奋的、麻木的、疲惫的，什么都有，只有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有一次，他拎了一长串人头回来，我问，怎么杀了这么多人，他说杀错了，不想被扣钱，就将他们全杀了。

“我问他，你很缺钱吗？他说不缺，但是不能被扣钱。

“真是的，杀了目标就拿目标的赏金，杀其他人又没有额外的钱，不就是从赏金里扣吗？哈……然后我就想起来，这不是我告诉他的吗？怎么有人将别人的圭臬奉为自己的？

“我就对他说，你看禄存，每次任务总要杀些与目标无关的人，理由千奇百怪，看着碍眼、长得丑、声音难听……破军也开始这样，有趣，真是有趣啊。

“你说，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的人生，有什么好嫉妒的？只有禄存那些的眼皮子浅薄的蠢货，才会嫉妒这些光鲜的外在。”

“你说的外在，喻珩也有，为什么是季知禅？”

武曲反应了一下，哑然大笑，“文曲？人只会嫉妒人，就连死去的禄存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的。”

“是么？”褚爻身体后仰，坐得愈发懒散，像是将青天枕在了脑后，悠悠倚在竹林上。

微风吹来，发丝晃得脸颊发痒，被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耳垂。移开手指，翡翠般的竹叶便簇拥而上，与作耳边珰。

武曲蓦地起身，越过桌案，握住褚爻的肩膀，长剑脱手，砸在地上，哐地一声响。

褚爻的脸色还带有病中的苍白，就这样恹恹地看着他，他的脸色近乎扭曲，传递到肩膀上的力道，也逐渐加重。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出现？！”

“咳咳……”

武曲顿了一下，坐回原处，若无其事地取下煮沸的茶壶，往青瓷盏中斟满茶水，推回褚爻跟前。

“不喝吗？”

武曲为自己也倒了一盏茶，牛饮而下，砸吧两下嘴后，抄起一壶新的酒，灌入口中。

“还是烈酒带劲啊。贵客不喝茶，怕是也喝不了酒，瞧我，怎么没想到客人就淋了一夜雨，便染上风寒了，该准备些药茶才是。”

褚爻抓住一瓣落花，用力碾压，碾出汁液，她也浑不在意，任其顺着手腕淌下。

“你很得意吗？”

“不，我很高兴。”武曲打量着褚爻，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浮萍不该有的根拔掉，会发生什么？”

武曲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不，是连根带叶一起拔掉。”

褚爻沉声再问：“季知禅，在哪？”

武曲故作思索，锤了锤脑袋，释然道：“想不起来了啊，谁会关心一个叛徒在哪？不过，贪狼他们应该正在处理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吧？”

褚爻心中一凛，想起件一直被忽略的事情。

武曲继续道：“都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我不讨厌他，我大抵是伏影里唯一不讨厌破军的人了。

“我查过你，在湘源出现过的半步宗师，姜爻，破军的任务目标之一。后来销声匿迹，刺杀不了了之，却没想到，是有叛徒在里面搞鬼。

“还有绥州牧，还有景阳王，你们里应外合，又从伏影这里骗取了不少资源。不过我也只是拿钱办事，这些同我都无甚关系。

“但你把提线木偶变成人了，你毁了我的玩具，你该怎么赔我？

“你说——”

武曲横剑在前，缓慢移开剑鞘，雪银白剑身映出凌厉眼眸，寒芒掠过褚爻双眼，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我是不是你的债主？”

褚爻不偏不倚地坐在原地，花瓣在手中化为齑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席间。

“你觉得他在遇见我之前的人生没有意义？但人就是这样，穷极一生都在追寻人生的意义。

“只是有的人很幸运，找到得够早，有些人则将找进了棺材里。

“人有人的活法，动物有动物的活法，植物有植物的活法，就算是提线木偶，线也是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当我的债主？！”

褚爻挑起树枝，刺向武曲。

树枝无刺、无刃，贯穿他的咽喉，他说不出话，震惊和血沫一同涌出，像是将他眼里的光一并带走了。

于是青翠的竹林变得灰败，轻蔑的嘲笑永远定格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