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喉咙发干,走到季知禅面前才得以出声,“伤都没好……”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那日,我见你自逆光处走出,以为你拿着的是剑。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有了一把剑,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结果不是。”
季知禅的手指快速掠过褚爻手背,风箱声重新响起。但他离褚爻极近,声音仍可清晰地传到褚爻耳中。
“你举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漫山桃花争相作其点缀。你都不看它们一眼,可后来还是折了枯枝,换作桃枝,那些桃花便如愿以偿地追上你……当时我就在想,你该有自己的剑。
“我不想你用别人的剑,也不想你去折树枝或者桃枝。早就说过要为你锻剑,竟一直拖到现在。”
褚爻张了张口,想说等伤养好再来锻剑,但……
“时间不多了。”季知禅说。
褚爻不知道他在说距离试剑大会剩余的时间,还是,她的时间。
只知道站得离冶铁炉太近,烈火燎人心魄地疼。
“屋里很热,到外面陪我吧。”
季知禅拉起她的手,走到门边,又回去夹出烧得通红的陨铁。
褚爻杵在门边看他,手垂在身侧,还留有汗水黏腻的触感。
季知禅也看向她,手上渗出的鲜血已经被烈火烘干,拎着的锤头却迟迟不肯落下。
褚爻的视线移到陨铁上,再向下,从地面掠过,最终跨出门槛。
“当!当!”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锤打声,褚爻在原地站了会,慢慢挪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天上的鸟雀似受不了这般吵闹,很快便飞走了。
想必其余人也听到了此处的动静,很快便会前来查看。
褚爻道:“一会让卿宁来帮忙吧。”
季知禅没有拒绝,“三个人,轮流拎大锤。”
褚爻笑了,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肩膀便逮住机会垮下去一截。
“鸣谦肯定不会同意。”
“我说,他不同意,你说,他同意。”
褚爻将腰带绕在手指上摆弄,轻声道:“好,我去说。”
“说什么?”
江旻走路没有声音,今日又未曾佩饰,大步走来,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褚爻面前。
可真等他来了,褚爻又不说话了。
“他在做什么?”江旻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气钻入鼻腔,“胡来,简直是胡来!”
江旻气冲冲地踏上台阶,正要越过褚爻时,蓦地停下。
他冷眼扫过季知禅,粗鲁地拽起褚爻。
“少主怎么了?”
江旻背对着鸦青,鸦青没见到刚到那一幕,只怕以为他是在搀扶褚爻。
有了鸦青在前,随后赶到的俞劭便也以为褚爻身体不适。
“江鸣谦,你光举着个手做什么,快给她诊脉看看啊。”
褚爻却能看到江旻眼里压抑着的,近乎恐怖的怒气。
“有些头晕,歇会就好了。”褚爻伸直手臂,抵住鸦青的肩膀,“衍之在里面锻剑,你和卿宁都去帮忙吧。”
两人点头应好,步上月台,又不放心地回头。
“看过了,没有大碍。”江旻神色如常,等鸦青和俞劭转身,眼底的阴霾再次翻涌而出,压着声音道:“出来。”
等江旻走出好几步,回头看她,褚爻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江旻狠狠甩了下袖袍,拦住褚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谈谈。”
褚爻用余光瞥过他拽住衣袖的手,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谈心吗?还以为你要来训我的话。”
江旻怔怔松手,落后她半步,一同到另一间庭院里落座。
“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褚爻抬眸,懒懒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
江旻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跳,已是极力在忍耐。
“我再问你一遍,选什么?”
“你都知道了,还要问?”
“你觉得我在明知故问?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褚爻,你不敢亲口对我说一遍吗?”
“命运难以掌控,生死还不能由我来定吗?”
“砰!”
裂帛似的脆响在耳畔炸开,紧接着,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
褚爻看也不看身旁碎裂的茶盏残骸,拇指轻轻抹过伤口,声音也同她的动作一样轻。
“这个我可不赔你。”
“褚爻!”江旻没想伤她,见了血,对自己也升起几分恼怒,又见她是这种态度,干脆想撂手不干了,“我管你要死还是要活,我还不干了!”
“你走吧。”褚爻当真觉得,江旻不必再为一个将死之人焦心劳神。
江旻却顿住了,他宁愿褚爻像以前拌嘴、说反话那样刺他,也不要像如今这般平静。
“你欠我的黑釉盏,什么时候赔?不是说好回到千重山,还要帮你顶包……”
他说着说着,口中逐渐溢出哭腔,“现在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啊……若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时间的多少,不由我定夺。”
伤口渗出的血,擦了一遍又开始往外冒,褚爻懒得再管,任血珠滴落,染红衣袍。
“还来得及、来得及!”江旻去拽她,拽在染血的袖袍上,沾了满手的血污,“来得及的啊……褚爻,你现在就散功、现在就散!!”
“不。我不知道先帝有什么计划,不知道喻珩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阵法、龙脉、谶纬到底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答案,所有的事绕成一个解不开的线团,我根本不知道悬在头顶上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还剩多少时间?一个月,还是更短?什么样的天才,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到宗师?
“长辈们法力衰退,想转修武道时,根骨已经定型,难有成就。真是的……除了老天师,他们连我都打不过,风雨随时会来,我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散功重修?
“就算是个半吊子的宗师,我死前也能拉不少人陪葬。万一,呵,万一就差我杀掉的这千人、十人,甚至是一个人呢?”
褚爻盖住脸颊,突兀地笑了起来。手指缓缓下移,在脸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转向江旻,双眼微微鼓起,直白地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这样,我就能保全星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