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惊醒的时候,我哥叫我下楼吃饭。我浑身都是冷汗,下床的时候小腿靠近脚踝的筋还抽了一下,疼的要死。
我下楼了,坐在餐桌上,气氛并没有我想象那样僵硬,他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平静,几乎没有别的反应。
我狂跳的心脏慢慢稳定,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变扭。
吃完了饭,我哥去收拾餐桌,我另一个哥哥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我坐在椅子上,有点无措。
我其实有件事想跟他们说,但刚刚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现在人都走了,碗筷的收拾声和翻弄柜子的声音都响起来了,更没机会说了。我有点憋屈,打算要不然直接来个先斩后奏,但又很害怕他们生气。
我还在为难,突然听见我哥在玄关叫我。我立马跑了过去。然后发现他们两个都在那里,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噢,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窘迫又气恼地骂了他一句。然后在宫侑的白眼里上楼换了衣服。
她跟聋了似的,阿治你说我叫了她多少次?他不满地跟宫治说,有意让我听见。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气闷地转身拉了宫治,率先出门,他不近不远地坠在后面。
目的地是附近的一个公园,周围僻静,我肠胃不好,饭后他们就会陪我去那边散步。这边居民少,但公园还是有些人的。有几个小摊子,花绳头饰小吃雪饼能有的都有,小贩悠哉地招呼小孩儿。
走着走着,宫侑突然让我们等会儿他。我以为他有什么事儿,然后就看见他直直地跑小摊子前去了,挤在一群小孩子里,一本正经地跟老板讨价还价。
我有点无语。
几个小孩儿不服他,两方说了些什么。那几个小孩儿突然就转头看过来……我连忙把脸遮上,拉着宫治直接走了。
又怕宫侑之后闹脾气,我走几步就停了。
我这位置再往前几米就是湖,湖上有座桥,今晚的月亮刚好倒映在湖中央。我看了会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一直没说话的宫治突然开口。
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太想像之前那样故意惹他生气了。我想让他高兴点,所以很是思量了一会儿,最后选择把一切事情都往好了说。
他不满意。几乎是在我话音落地的下一秒,我就敏感地发现了他脸上的不安和痛苦。
他很难过……看着他那样,我心都快碎了。
别这样,好吗?哥哥,别这样好吗?我没事,真的。我手足无措地向他证明,我除了一点对父母和身体虚弱的怨怼和不满外,什么都没有,急地眼泪都出来了。
啊,我没事。你干嘛?他反而朝我笑了笑。
我……
我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脸上的悲伤和痛苦了无痕迹——至少我找不到了。
我应该高兴,可心里却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烦躁。他好像确实不难过了,但也不高兴……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高兴点。
我去找阿侑。我真的没法了,慌不择路地想拉另一个哥哥来处理这件事。
几乎就是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宫治抱住了我……我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没有说话。他微弓着腰,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靠着,我环住了他的背。
我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宫侑手里拿着个东西出现了,你们干嘛呢?他问。
宫治慢慢放开了我。
他明显不想当着我的面就让宫侑知道刚刚发生的事——这话的意思是,我觉得他之后会跟他说。
现在,他笑笑说,我跟阿乐说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就背着你走了。
哼。宫侑边走边晃着自己刚买的东西。笑话,没了我,她肯走?
你当自己是日元?宫治吐槽。
宫侑扬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话锋一转,问我,怎么又哭了?
他伸手拭泪,我仰脸方便他,才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条红色的发带。
给我的吗?我问他。
唔……你头发太长了。
他不直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边给我系上边说,这个红色不错,但材质一般……先试试吧,之后按颜色去挑别的。
噢。
我摸了摸发带,又看了一眼宫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满腹心事,连带着他和宫侑之间的气氛也隐隐奇怪。果然,他们之间又爆发了一场口角。
是因为我的事。
我应该高兴吗?
不,我很烦躁。我插不进去,这让我有种被排斥在外、无足轻重的感觉。我真的很烦很烦,我最讨厌这种气氛,在心情最烦躁的时候叫停了。
是在说我的病吗?
在这一瞬间,我把我曾经的禁忌当成了击破这种气氛的武器。充满隐喻和怒气的交锋停下了,我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果然是我的病。
因为近来的事,宫治想我去医院疗养一段时间。但宫侑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赞同这一点,“我也没觉得她哪里需要去医院了,不就砸碎几个杯子,怎么了?”
在我的情况有没有严重到要告知父母的程度上,这两个人有分歧。让我意外的是,不仅是我,连他们也都认为父母得知情况后会直接把我送进医院。眼下这种情况让我放松不少。
我的父亲大约半年回来一次,母亲回家次数会频繁一些,两到三个月一次。如果我的事被我父母知道,之后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我觉得我应该要说什么。
我没病。宫治听了,脸色有些灰白,宫侑没说话。
然后我艰涩地提出了我自己的治疗方式。
我们分开吧。
……
他们抬头,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幼鹿似的懵懂,但很快就被一种受辱的空白覆盖了。我甚至在他们脸上捕捉到几分尴尬和无力。
沉默了一会儿,宫侑突然问我,你觉得是我们的存在让你的情况恶化的?
我没说话。
我们的情感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他又问我。
我还是没说话。背在身后的手焦虑地互相抠弄。
还是说,他顿了一会儿,被气得笑了出来。于你而言,抚慰来自谁都无所谓,只要需要的时候有、不需要的时候消失……就可以了?
我浑身僵硬,背身后的手指上几块皮被我扣撕下来,鼻尖嗅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月湖边很安静,空气僵硬又冰冷。
他们都没说话,沉默的氛围一如今天下午。
宫侑的愤怒越来越明显,我很怕他直接气得走人,那有些话,我恐怕我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对我很好。但偶尔,我会觉得……
我低头说,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而且……哪怕比其他兄妹亲密很多很多,但我总觉得……我们的距离好远,远得像生活在两个世界。如果非要说的话,是的。是困扰……分开吧,我会好的。
一种强烈的刺痛和酸涩同时攫住了我的心尖,挤压着,像是牛奶一样把快感挤出来了。
宫侑听完没说话,只冷笑一声。像声惊雷,我异常敏感地抖了抖。
宫治说,于是一步到位到‘分开’……你都不试着问问其他人的意思吗?他很少会略带讥诮的口吻跟我说话。
我没说话。事实上,一种病态的惶恐和惊惧正在我全身上下蔓延,我僵硬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像是坏掉的机器一样扭折着手指,越扭越厉害,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宫侑见我这副蚌壳样,直接气走了,“宫乐你有本事说这话,有本事今晚别回家!”
他们气得不得了。
宫治走前问我,你确定没事吗。
手指的动作停了。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肌肉突然像是不听使唤似了,我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报复性的、挑衅的笑。
“我从来没感觉有这么好过。”
宫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愿你的手指也是这样觉得的。”
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确定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
在公园附近随便地逛了一会儿,思绪繁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家,本来想给三衣或者圆子哪怕是司机打电话,然后发现手机和钱包都放在家了……我咬唇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回了家。
玄关的灯是开着的,客厅没人,但桌上放了一些药膏——治伤的。
坐在沙发上,指尖撕扯的痛感姗姗来迟,我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药,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解脱和安慰。
他们是爱着我的。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