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恼怒是很自然的事。我没有搬出去,但冷战了。
我很满意这个结果。
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在人前保持正常,我一顿不落地吃药。再难吃再难下咽,我也强迫自己吞了下去。我想让他们知道离开他们我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人际、社团、学习,我都下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去做得完美。
他们的冷脸始终让我既愧疚又难受。
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心里总有一种焦虑感,我总觉得再不做就来不及了。所以,我得先离开那些干扰我精神和理智的人或事。我得先离开他们。
可社团的训练很累,学习很累、和人交往很累,紧绷的精神很累。因为及时吃药,幻觉不再袭击我,我的精神却不见好。噩梦、失眠、因为没有好好休息带来的头晕、因为头晕带来的训练失误、因为各种失误带来的责怪、因为责怪带来的恶意、探究……一切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路倒塌,让我在宫治伸手搀住我的那瞬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和我都愣住了。
我急急上前几步,慌乱地去拉他,可他眼里没有惊讶而仅仅只有平静的悲伤……这触动了我某条敏感的神经。
我的手僵住,最后收回来。
走开。我对他说。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们是亲人和家人,你可以接受我的帮助。他看起来更难过了,说实话,在某些时候,我是会因为他的痛苦而感到快乐的。
是啊,我们是家人……我为什么总是忘记这一点。
我有点飘飘然,旋即又清醒了,但这又有什么作用。“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先把我放在你那边的药全部拿给我怎样?”
我的药,包括镇定用的、安眠药、止痛药、感冒药……全部放在宫治那里。他每天定时定量给我两次——我对这个尤其不满。
他摇头,“不行,你会提前吃完。”
“那种药又吃不死,我难受吃几颗止痛怎么了?”我烦躁。
“你确定只是几颗?阿侑上次在你房间里发现了好几个空瓶,宫乐你是打算进特殊监狱吗?”他比我还生气。
“谁让你们谁便进我房间的?不进不就发现不了了吗!”
“你!”
……
这次算是那次公园之后,我们第一次对彼此开口说话,结果不欢而散。
但说来奇怪,我分明和他大吵了一架,可心情居然十分不错、喜悦。
吵架的时候,看着他,有几句话我说着说着都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他倒是货真价实的难过和愤怒……又显得我很恶劣了。但偶尔发泄一下说不定也不错,我甚至觉得近来的焦虑都缓解了。
我胡乱幻想着,笑着,然后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
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开心成这样了吗?
……
哇哦。
我神经质地咬住了指甲,有一瞬间觉得地动山摇。
……这算不了什么好信号吧?
(三)
染上烟是很合理的事,非常合理。
我总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失去他们抚慰的焦虑和除了他们以外的压力。宫治死说活说都不肯多给我点药,我又不可能像往常一样撒娇或者耍赖……香烟算是种种考虑之下最优选了。
宫侑一直都不喜欢抽烟的人,所以为了避免冲突,我躲他躲得更勤了。
以往走廊上碰见、社团训练后碰见还会用眼神鄙视对方,现在我远远见到他就走开。抽烟的时间集中在早上和午休,下午再怎么样也不碰,他鼻子灵的很,要是烟味被他闻到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还不想戒。
我靠着墙,咬着烟蒂,窗户开着,把烟圈往外吐。
上课时借口身体不适,然后摸到废弃教室选个僻静角落,好好抽个十几分钟……这是我近来的小爱好。
该怎么做?
我吐出一口烟。
弥恙那人的话不能全信,但记忆里的东西肯定有真的。至少,我翻阅了那么多资料,是真的不明白什么样的病能够让一个六岁的女孩儿在医院里呆上十年……突然好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除了一些体质上的虚弱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精神,幻觉症、惊惧……零零总总一堆不大不小的精神问题。可我们家没有精神病史,宫侑宫治的记忆里我也没有这么多精神问题。
还有我父母奇怪的态度。
烟抽完了,火星烧到指尖,指尖被燎到,有点痛。
……
思绪断了。
我看了好一会儿烟盒和打火机,最后全部收了回去。有些不耐地抓了抓手臂,心里又开始埋怨宫侑事多。
恰时,不远处一个高个的男生朝我比了个手势,正向我要打火机。
大概也是逃课出来的。
我本不想理,看清他脸后,又抛了过去。他接住,点完烟,又把打火机沿着窗边推了过来。
我收起来烟盒和打火机,走过去。
他微微驮着背,单手夹烟,时不时吸上一口,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刷。面朝的窗户开着,大概也是怕烟味惹到身上。
他见我走过来,瞟了我一眼,慢腾腾熄了屏。“有事?”
“恰恰相反,角名同学。我希望大家都不是多事的人。”
角名伦太郎反应了一会儿,“……噢,这个啊。”语气淡淡。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确定他眼里的是促狭还是漠然。
单手夹烟,他继续低头刷手机,“放心,不会告诉你哥的。”
我皱眉,“阿侑、阿治……哪个都不行。”
“嗯。”他没抬头,懒懒地应了。
“那再见。”我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颔首示意。
“再见。”他还夹着烟的手随意挥了几下。
后来我紧张了一段时间。见宫侑始终没有就这件事跟我发作,宫治给我送药的时候表情也很平常,心也就渐渐放下来。
我和角名伦太郎之后碰见的次数多了起来。隔着大约七八米的距离,只沉默地各自抽各自的烟,没有多熟络,偶尔互借打火机。
我犹豫了大约半个月。
事情在渐渐往我惊恐的方向走。失眠和梦魇的问题没得到改善,我抽烟抽得越多,尼古丁的效果就越差。学业和社团也在往好的方向走。最恐怖的是,宫治宫侑的态度开始慢慢软化了。我有预感,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我们会像分开的橡皮胶一样再次黏到一起。
可我恐惧陷在这种温软的地方,就像陷在温暖的泥沼里,理智被泡软,神经刺痛,只能像野兽一样任由情绪和惯性活动。
虽说……虽说。
今天规定的份额抽完了,我靠着墙壁,眼神却失焦地落在窗外,异常焦虑地开始啃自己的手指甲。
虽说……就算和好也不是不能分开,但我怕我已经丧失了再次和他们决裂的勇气。
可他们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一瞬间的清醒就足够我认识到这一点,我会发疯的!这像是一个轮回。一个轮回,下一次会怎样,会更好还是更糟……我不知道。
但现在、现在我必须得利用我为自己争取的清醒和时间做些什么。
或许……我得去见弥恙一趟。
“唰。”
打火机贴着大理石窗轨被送了过来。我按住,皱眉,看越过我朝旁边垃圾筒走去的角名……才想起今天是我迟了,以往我都会比他先走。
他瞥了我手指一眼,把烟蒂扔掉,“优等生也会紧张?”
“什么?”我想了一会儿,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侑说他妹妹两天后会有场弓道比赛……他说的不是你?”角名靠在我对面的墙壁,语调起伏不大。
“……”对面的人神情空白一瞬。
哇哦,真忘了。角名心下暗笑。
……
是了,我恍惚。
今天是周五,和弓社的队内选拔我赢了,周日比赛,所以那天不能去找弥恙……平时又要训练又要应付我哥,要找弥恙……只有明天了。
明天。
我咬了咬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