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简有口难言,最后还是将后面两字咽下,在场之人皆别过眼不看他,他没有忝颜留下的藉口。几步之外,赫连诚旁观方才的一切,见人要走却是眉眼一偏,紧接着狄骞便上前拦住人。
“雪夜独行非万全之策,”狄骞手里还攥着两柄元戎弩,面上挂两分笑意,“周兄弟不若先随我们一道下山,再做打算不迟。”
周行简垂头扫过他手中的弩箭,摇了摇没抬起来:“狄将军的好意我只心领了。”
“慢着——”周行简说完便要走,谁知狄骞又抢在他前头,替他挡住后面的人不说,顺势将其中一柄弩箭塞进他手里,还解了后腰上的箭囊递与他,“冲你这声狄将军,老头我聊赠赆仪一件!”
周行简受宠若惊,“不可!”
“欸!”狄骞早知周行简不肯收,多使两分劲道按回这人的手,抬指在赭石箭囊上轻轻一点。周行简霎时福至心灵,顺着指尖望去,便见到不远处的树下赫连诚侧身,朝自己略一点头。
流风回雪迷人眼,周行简手捧至宝如有千斤重,只盯着那上面泛旧的茱萸纹样出神地瞧,良久,他哽咽道:“日后,日后在下定当报答!”
远去的脚印渐渐被来雪覆盖,狄骞接着指挥上山的府兵善后,正要带两名妇人下山时,其中一人似乎记起什么,反揪住搀扶她的府兵,声音出奇的大:“军爷,洞中还有个小女郎!”
赫连诚离得并不近,他正想召人取两件袍子与妇人们御寒,没等更近的狄骞答应,赫连诚已开口:“小女郎,还活着?”
几乎是那妇人点头的档口,赫连诚抬手一挥,尾音充斥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带去与小郎君瞧瞧,快!”
狄骞见府君有异,跑到跟前,顺着他的目光,莫名有几分担心:“府君怎的如此急切?”
赫连诚只盯着洞口的方向,眸光颤动,“方才大牛兄弟不是说他妹妹已遭难——”
大牛人如其名,嗓门低沉,穿云破雾,狄骞还道府君原本该在半山腰的石壁后头避风,为何转眼就带着白鹘上山来——
想来正是因为小郎君。
不多时洞内便传来府兵的声音,转眼他们果真带出个小女郎,狄骞见她一身行装恰似小郎君般贵气,当即跑上前去,“小女郎,雪路难行,老头我抱着你去!”
谢含章面色苍白,出洞时并不言语,被抱起来的瞬间还难以自控地瑟缩,所幸随即便镇定下来,朝狄骞略一点头,以表谢意。
此刻半山腰,几个府兵正围在石壁前。
“你说他能活么?”
其中一个府兵凑近脑袋,想伸手又不敢,“这样俊俏的小郎君,死了也太可惜!”
“是呀——”那府兵忖度着动静,绕着这张脸细细打量:“跟府君腰间那块羊脂玉似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话音刚落,他俩身边的矮个子摸了摸脑袋,道:“你这么说,近日倒不见府君佩戴——”
“你们几个杵着做甚!”
众人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只见狄骞脚下生风,急得挠头,手里还抱着个小女郎。
“狄主簿,咱们给小郎君挡风呢!这是?——”他们刚错开一条缝隙,谢含章瞬间瞪大了眼,喊了声四兄。
众人当即反应过来,慌忙给惊叫的小女郎让出条道。狄骞钻进去时也是脸色一变,难怪方才赫连诚如此急切——
小郎君的脸几乎要融进白茫茫的雪色里,唯有嘴角泛着别样的嫣红,此刻他身披赫连诚的袍子,正沉沉昏睡着——显然是又呕过血。
上山前,赫连诚倒是命人先行处理小郎君掌心与腰间的伤,难为小郎君早已是气咽声丝,不过强撑着救妹妹,才没昏死过去。大牛那一声不明真相的嚎叫实在是来催命的,如此心神激荡之下,眼下看着人只更衰败了。
“小郎君?”狄骞下意识探了探他的鼻息,与周围的人一道呼唤——
——
“小郎君,你妹妹在这儿呢。”
天地苍茫,谢元贞应声睁眼,循着望去,似近若远的火堆旁支着一具衣不蔽体的赤色躯干,边上有一夷兵盘坐,匕首剜动,鲜血淋漓的肉片便掠过颤动的心脏,顺着刀刃滑落指尖——
“粉红瓤,精白玉,稚子肥美,和骨哙(夷语)。”
谢元贞浑浑噩噩,忽而捉见肉片细微的挛动,他呼吸一窒,人顿时清醒得可怕 ,随即死声咷气,挣扎着朝火堆爬去。远处的夷兵盯着他牵起嘴角,将肉咽下喉咙,唱着歌一副充耳不闻,手下飞刀却是越割越快。
血流如注,顷刻间跳动的心脏坠入雪海,火中顿时只余累累枯骨——
“阿蛮!”
谢元贞满头冷汗地醒来,他头痛欲裂,分不清幻境与现实,迷迷糊糊间正对上谢含章通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