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齐斐南并不习惯他这突如其来的煽情,只好同昔日一样用嘲讽作答:“你这一副快要死的模样,难不成是想给我留什么遗言?”
俞宸戈轻咳了两下,虚弱地笑道:“遗言倒是没有,只是我突然觉得,倘若不是立场不同,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吧!”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齐斐南有些措手不及。
此前无数次威逼利诱都没能让这人低头,甚至他捏着洛离的性命相逼时,俞宸戈也多是感到屈辱,哪怕是其间为数不多的示弱,背后都隐含着威胁。
他实在想不到现今的局面有什么理由能让俞宸戈对他示好。
毕竟他们之间从未交心,只有互相利用和此消彼长的谋算。
但其实,一直以来,齐斐南都是一个容易被真诚打动的人。
他无法否认,俞宸戈的话有一瞬间触动了他。
“俞宸戈,”齐斐南握住疗养舱的舱门把手,以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道:“你绝对是这个世上最蠢的人。”
齐斐南不想承认,但是他话中确实潜藏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那是一种对于对手走向沉寂的愤恨。
俞宸戈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敛眸轻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掺杂了太多东西,叫人难以看清。
但最后的最后,他回以齐斐南的只有一句“多谢夸奖”。
齐斐南推开舱门走了,俞宸戈则坐在病床上目送他离去。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对话,等齐斐南再一次收到有关俞宸戈的讯息时,他已经死在了星海中。
*
那天跟平常别无二致,下属照例将前线战报递给他,只是最上头多了一份紧急情报。齐斐南拿起情报一看,原是俞宸戈所在的星舰坠毁在第九星系的一颗荒星附近。
那颗荒星在航海时代是战场,后续又因为污染严重和恒星辐射而变得不宜居,再加上近些年行星磁场变得越发奇怪,所以‘暗河’并未在那里部署兵力,只在附近的星球设了哨卡。
当天凌晨,哨卡的士兵察觉荒星附近有不明飞行器出没,立即前往查看,但赶到时星海中只余爆炸后的飞行器残骸。
由于现场有战斗迹象,探测雷达也记录了几艘隶属联盟的飞船和战舰的踪迹,赶到现场的士兵一时间无法确定对方的兵力,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在将事件上报哨卡长官后,自发清理了战斗遗迹,并带回了还不至于彻底损毁的数据记录器。
但由于破坏严重,技术人员拿到记录器后,也只抢救出部分记录。他们综合了现场残骸和人类组织的检验结果,确定了飞船的编号以及人员,还大致重现了战斗的前因后果。
最后,这份事故报告被哨卡军官层层上递,于当天夜里出现在齐斐南的案头。
齐斐南只需看一眼,便能大概推算出是怎么回事。
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那颗荒星,位于第九星系外围,再往外走一点,就是域外星球。
俞宸戈想远离联盟和‘暗河’的势力范围,离开九大星系是唯一的选择,只是在如此偏远的地方突然遭逢意外,说其中没有猫腻怕是没人会信。
毕竟第九星系虽是‘暗河’管辖的边缘,但对于联盟而言,更是鞭长莫及之地。
顾长珩是如何精准地出现在第九星系外围,原因不言而喻。
那份呈递上来的报告齐斐南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但是从航行数据记录器中抢救出来的影像资料却被他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声音模糊的争执,打斗,突然燃起的火焰……
最后的画面,是一个青年倒在血泊中,被烈火侵蚀。在生命的终点,他似乎在呼喊些什么,可是不管齐斐南将那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重播几遍,都难以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星舰爆炸带来的高温高压中断了数据记录器的记录,投影的幕布再一次归于黑暗。
一室死寂。
齐斐南坐在沙发上,浓烈的酒液流过咽喉,烧得胃里火辣辣地发疼。
方形的玻璃杯被攥在手里,在见证无数次死亡之后的今时今日,他早该麻木的心底却再一次遍布久违的空茫。
对于俞宸戈的死,他不知道该付以什么样的情绪。
快意吗?可哪怕是面对敌人的死亡,他都很少有过这种情绪。更何况俞宸戈根本算不上他的敌人。
痛苦吗?倒还不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能提供这种情绪生长的土壤。
遗憾吗?或许有点吧。但是虚无已是最好的形容。
其实若真追究起来,他也是这场谋杀的推手之一。跟那两位毫不留情的凶手相比,恐怕也没清白到哪里去。
毕竟曾经的俞宸戈哪怕再弱,在对上顾长珩时,也不曾连保命的能力都没有。
当时齐斐南提出切除腺体的要求,不仅是想报复洛离,而且还存了点不怀好意:他想看看到了这种时候,俞宸戈还能为他的心之所爱倾尽多少?
于是俞宸戈用行动给了他一个惨烈的答案。
倘若当时摘除腺体不是俞宸戈,洛离也不一定会死。因为这个手术Omega的死亡率并不高,而且只要走出‘暗河’的范围,洛离总会拼尽全力回联盟,接受更好的疗养。
但是摘除腺体的人是俞宸戈,所以死的人也只有俞宸戈。
他如飞蛾扑火般奔向他的心上人,最终却被火焰吞噬。他成了那只流尽血液,为别人浮于言表的爱情而死的夜莺,而他用生命灌溉出来的玫瑰也被星尘掩埋,一文不值。
齐斐南不知道他在临死前是否后悔?后悔真心错付,后悔识人不清?
但俞宸戈,齐斐南知道他是一个偏执的人,或许他至死都不曾后悔,只是恨自己实力不足。
当然,答案到底是什么,斯人已逝,齐斐南已无法求证了。
死神带走了一个残缺却又纯粹的灵魂,而他则见证一颗坚贞的心灵如何陨落、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