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此行之后,能否再次返航埃斯特尔。但我非去不可,当地局势已不容许我继续龟缩在市政厅中。
此外,我将向垠留在埃斯特尔维持局势,静候你凯旋。若我三日内再无讯息传达于你,大概也无法再次返航埃斯特尔了,万望你早作打算。
老师,这一生您于我有知遇再造之恩。但此生行至今时今日,或要就此拜别。若我无法返航,无论‘暗河’何去何从,万望你珍重自身。
无论最后成败几何,我都尊重你所有的决定,我想景和也是如此。】
接收到这封长讯后,宁晞月再没有讯息传来。
半月后,席卷第八星系多个星球的疫病得到控制,矿区的动乱得到一定的平息。而宁晞月的尸体在矿区的一家旅馆中被发现,法医提交的尸检报告中显示其死于琦金中毒。
宁晞月死后,留守在埃斯特尔的向垠听从齐斐南的命令,迅速整合了第八星系一系列动乱和疫病的情报,并清洗了‘暗河’内部充当始作俑者的几个派系。
然而经此之后,‘暗河’已然元气大伤。
两任领导者接连死亡,唯一能够把控局势地齐斐南又远在千里之外,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连续的清洗压下了内部打算冒头的派系,但是伴随着‘暗河’内部动荡危害的外溢,埃斯特尔的人民已经开始恐慌。
而恰在此时,为了逃避由向垠领头的内部清洗,‘暗河’内部不乏有人公开叛逃。他们参与策划了第八星系的一系列事件,并谋杀了宁晞月。然而在叛逃时,却公开指责了齐斐南的独断专横,并且迅速倒向联盟高层,寻求政治庇护。
而在叛逃者的帮助下,联盟高层开动宣传机器,极尽污蔑抹黑,在星际间散播着不利于‘暗河’及齐斐南的言论。
联盟防卫军则根据叛逃者提供的情报,借道第九星系边缘的废弃星轨,到达还未完全稳定的第八星系,并迅速夺下混乱区的控制权,切断了反抗军一部分后勤补给来源。
消息传回第六、第七及第八星系的‘暗河’实控区后,恐慌开始弥漫在几乎所有星球中。
而此时内部崩裂,人心离散的‘暗河’已无法组织人员,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
从埃斯特尔这个大后方开始烧起的火,不仅将后方的人们烧得痛不欲生,也不可避免地烧到前线的第五星系。
最开始是情报网的断裂,此后便是后勤补给的断供。
而在星际时代的战争中,补给的断供对于一支军队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纵然齐斐南再有谋略奇才,也无法凭空变出大量补给供反抗军支撑下去。
于是在宁晞月去世的一个月后,也是齐斐南坐镇前线的第五个月时,塞西雅星上的战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长珩不断带领联盟军展开猛烈的攻势,而缺少补给供应的反抗军最开始还能在齐斐南的指挥下打退一波波攻势,据守住这颗星球,维持整体战线的完整。
但是后面随着整个战线不断有地方被敌方攻破,反抗军的主力部队不断牺牲,战线最终被缩小至塞西雅星及其伴行的三颗卫星上。
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顾长珩带着联盟军的主力攻入塞西雅星,而齐斐南身边只剩一堆负伤的残兵败将。
这场战争的结果不言而喻。
在塞西雅星焦黑的土地上,齐斐南流尽最后一滴血,黑色的作战服下,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从军多年后迎来这个时代军人最常见的归宿——死在战火之中。
然而实际上,他却在不久之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首都星刺眼的天光。
那时距离他的‘枭首’,以及过去了一个月。
一切尘埃落定。‘暗河’也已不复存在。
这个曾经强势到能够多次逼退联盟军,事实上割据一方的势力,随着战争的结束,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而作为曾经割据势力的中心,埃斯特尔的人民在‘暗河’崩裂之后,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曾经为他们带来自由的组织。在面对前来收复失地的联盟军队时,公民代表当着埃斯特尔所有市民及军队的面,撕毁了联盟递来的和平条约。
埃斯特尔的人民不愿意放弃已有的权利,回到联盟治下,过曾经被上层和第六星系总督压迫的生活。他们不愿意离开现今的住所,回到昔日外城那平均不到三平米的蜗居室。他们曾经亲手搭建了这座城市,却从未漫步过内城干净整洁的街道。如今他们已经感受过中央公园和煦的暖风,又如何甘心忍受外城寒风呼号时,经年不散的哀响?
而对此,联盟的回应是歼星舰降下的,长达三天未停歇的炮火。
*
齐斐南醒后,联盟有不少人向他抛出橄榄枝。有人许他后半生锦绣荣华,有人送他香车美人,甚至还有人,愿意扶持他进联盟军部和顾长珩打擂台。
但无论这些人开出什么价码,齐斐南都无动于衷。
于是联盟高层经过多方商议后,打算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自此,他被软禁在首都星的一个公馆中。
公馆内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公馆外更是有无数的守卫轮换巡逻,防止他趁机逃跑。每一天,送到他面前的饭食中都被下着慢性毒药,而他身上的陈年旧伤还在每一个天气恶劣的日子里折磨着他。
穷途末路,齐斐南已无力逃跑。倘若他希望卷土重来,那么在‘暗河’开始崩解之时,远在第五星系的他就会带着反抗军的精锐逃往星海之间。
然而他没有,反而守在塞西雅星直到最后一刻。
一日又一日,齐斐南的身体在毒药与伤痛的折磨下越发虚弱,到最后基本上被困在了病床之上。
某一天,他坐在床上,遥望窗外的天光。
有无数的星舰划过蓝天,佣人们在公馆的花园中讨论着一场世纪婚礼的诞生。
她们说着联盟英俊的元帅终于等来了妻子的苏醒和新生,并于今天补办了迟到多年的婚礼。
而晦暗的屋内,病痛缠身的齐斐南骤然发笑。
那笑声仿若地狱中的恶鬼发出,但笑着笑着,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这个一生都在与命运斗争的人,在生命将尽之时,再一次听到了命运对他的嘲笑。
他曾经无比骄傲,而他所有的才智也足以匹配这份蔑视命运的骄傲。
然而在生命的终局即将降临之时,在他的亲朋至交分隔两界,但顾长珩和洛离却能走向幸福美满的婚姻时,齐斐南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命运是如此的不公。
*
当科赫L星北部的漫长冬季降临之时,齐斐南死在了第一星系首都星的和平公馆中。
那天,埃斯特尔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大雪,漫天飞舞的雪片将城市的废墟覆盖,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脏乱的灰白。
曾经存在于废墟之下,由炮火烧尽后留下的余灰及鲜血染就的土地,如今已难以寻觅。而这座昔日最繁华的边远首府,也注定随着一个时代的落幕而被掩埋在星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