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的沙州城外,鏖战刚过。
城门外那片开阔的雪地上,已看不出半点洁白,处处是断裂的兵刃、破碎的战车、倒地的战马、和黢黑得已看不清究竟是血污还是人的残骸。
城墙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爪钩还挂在砖壁上,连接的绳索坠着血肉,另一头通向战败的尸体。
寥寥几名守军仍坚守在城墙上,脚边躺着无数队友的尸体,眼神一个比一个空洞。
他们近乎麻木地看着远方。持续三天三夜的激战,在抽空他们精神的同时,又重新给他们打上鸡血。无需闭上眼,眼前就有血花和炮火飞舞的残影,他们很想睡一个好觉,但现在的他们根本睡不着。
鞑靼视死如归的冲锋还在眼前。他们不知自己开了多久的炮,一次又一次地填上弹药,手指已经酸痛到痉挛,指甲盖渗出血来。直到弹药被打空,他们不得不拿着白刃和仓库中封尘已久的弩箭,和冲上城墙的敌军厮杀到底。
他们还真就这样坚持了下来,直到荆不畏迟来的增援将鞑靼的队伍反包。
还是有一只敌军趁乱逃出了包围。
但沙州守了下来。
他们站在城墙上,向下俯瞰,风雪一点点掩盖满地的残骸。一切大抵都过去了,守下沙州,战功赫赫的守军们,今后应当能吃饱饭了吧。
城外的雪地上,缓缓行来了一支小队。
他们一共十五人,三人在前面开路,剩下的人围着一个雪橇,小心翼翼地拖拉着。
“是廖三千的队伍。”城墙上的守军看清了来人。
“他们不是跟郭将军去了龙勒山?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是去找人的,看这架势……是找到了人!”守军忽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找到了!人找到了!”死一般寂静的城墙上瞬间沸沸扬扬,消息立刻传到了常瑞的耳朵里。
常瑞躺在床上,正在小憩,听到这消息,慌忙爬起来。
“快带我去看看。”他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着急忙慌地往帐子外走去。
那人将他引到一间朴素的营帐。不大的帐子里,密密麻麻挤着数十个人。他们看到参将过来,慌忙挪动脚步,让出一道狭小的通道。
常瑞眉头一皱,怒道:“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这群士兵赶快低下头,一个接一个得帐子外涌去,生怕被常瑞记住自己的脸。
小小的帐子总算清净下来,常瑞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都畅快不少。他不是因为自己喘不上气,而是担心床上的病人,被人群挤得透不过气来。
“他怎么样了?”常瑞看向还留在帐子里的廖三千。
廖三千叹了口气:“方才请郎中瞧了,他先前就中过毒,现在余毒侵蚀,伤口一直在淌血,再加上在雪里冻了一个月,不太好……”
“毒?”常瑞心头一惊,他忽得想起数月前,公冶明擅自离队的那次。
他当时看公冶明并无大碍,便没将服药的事情放在心上,日后也没听他再度提起,也就把此事给忘了。
谁能想到,现在他性命危在旦夕,偏偏就因为少服了那几帖药。
“他先前托了一名姑娘去帮忙配药,但西凉地处偏僻,药材一直就找不齐。他已经毒发很久了。”廖三千解释着,伸手将公冶明枕下的头发掀起,露出脖颈给常瑞看。
修长的脖颈上,不知从何时开始,长开了黑色的纹路。像是纵横交错的枝杈,以后颈为中心,往下颚、锁骨、背脊上蔓延生长。
“这就是毒。”常瑞看得暗自心惊,不禁在想,要是那日就把药的细节问清楚,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孩子。这孩子年纪轻轻本领又很大,办事也靠谱,是自己手里最有前途的。他想着得对他严格些,约束着他出格的举动,平日的言辞也有几分冷酷。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柄最利的刀,会折在自己的疏忽里。
或许这孩子醒来,也会怨恨自己吧。常瑞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眼角微微发红。
“你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药吗?我现在就派亲信,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去关内替他配来,药一定能配到,只要他挺住这几日。”
廖三千奋力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公冶明吃的是什么药,只能慌乱地走出帐篷,高声喊着:“禹豹!禹豹!”
经过一番寻找,俩人终于在公冶明的随身物品里,找出了那张药方。常瑞接过药方,快速地誊了三份,交给三名亲信一齐去找。
等待的日子漫长又煎熬。
此时是正月,嘉峪关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沙州的守军却早就忘记了此等盛大的节日,漫长的战斗带给他们精神上的余伤,营地中无数的伤员在等着救治,每夜都有人死去。
剩余的人只能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渡过这个冰冷的冬天,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夜晚,营帐外总算传来一阵激昂的马蹄。
“药配来了!快烧水。”那人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个油纸小包,快步往帐子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