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梦。
概因她的面前正站着面颊微红的、略显羞涩的游肆,他手中正捧着一个很长的漆木盒子。“齐小姐。”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面上神情不乏紧张之意,“上次我生辰的时候你送了我衣服,我一直也没想好送你什么,干脆就挑自己擅长的来做了……可否请你收下它呢?”
齐暖静静地望着他。
才三百岁的他有着少年人飞扬的神采,眸光的明亮便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冰冷面庞也无法掩盖分毫,他的手紧紧抓着漆木盒,盒上隐约可见几分汗印,大概是怕她拒绝罢。“游公子所赠,必然是极好的礼物了。”齐暖听见自己轻笑着的声音,她亦用双手将木盒接了过来,“这样的尺寸,游公子是送了我一把剑吗?”
“齐小姐如此聪颖,那便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游肆叹了口气,眸中的希冀顿时消减几分,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当面打开看看。
齐暖也的确是这样做了。她的双手微微颤着打开了那漆木盒,那盒中翠色的神光便扑了她满眼。而神光散尽之后,她果不其然看见那柄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银剑。
银剑剑格之上镶一枚白玉璧,玉璧之中再嵌一枚树枝形状的翡翠,虽模样奇怪,但又与这白玉璧浑然一体,好像挥舞之间便能使万物生机竞相勃发般。
“它叫【一鸣春】。”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然在她的左耳畔旁响起,带着梦境之中本不该有的潮湿热气,“它可以通过剑尖抽取灵力、魔气、妖气……将这世间所有的力量转化为生命力,也可以通过剑尖将生命力释放,疗愈被刺者身上所有的沉疴,这一切端看剑主的心意,来决定这刺出的一剑是杀还是救。”
是吗,原来这就是【一鸣春】,这就是……真正的神器。
齐暖垂眸轻轻地抚摸着手下的银剑,银剑似感她心境变化,发出如凤凰啼血般的凄厉哀鸣。
梦境应声而碎。
在无数崩裂开来的梦境碎片中,游肆破碎的面容幻化,又幻化成属于司与的昳丽容颜。
凤凰低回婉转的哀鸣声中,她听见他如风般随时可散的声音:
“别哭。”
齐暖睁开了眼睛。
窗外阳光明媚,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将胳膊盖在面上遮住了阳光,也于无声之间拭去了面上的泪水。
门外又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道迟疑且忐忑、略显苍老的声音:
“师妹……你在吗?”
齐暖将胳膊放了下来并未回话,只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而拿起了她一直放在身旁的【一鸣春】,才起身去给来者开门。
那人着一身丧服,微微佝偻着身子,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她头发干枯斑白,面上皱纹横生,太阳穴处更是生了块暗色的老年斑,眸中微惊之下满是沉郁之色,全然不见以往快意张扬的模样。
齐暖深深地望着她,握着【一鸣春】的手一搓剑鞘,转瞬之间便拔了剑,将剑尖抵在了她的心口之上。
那人对她这番动作并不惊讶,甚至还上前一步,让剑尖更紧地抵向了自己的胸口。“纵有诸般理由,到底是我亲手杀了师弟。”她喑哑的声音打着颤,“师弟含冤而死,师父已逝无所追责,师妹你若杀了我心里能好受些,便……动手吧。”
齐暖咬牙望着她,手中剑微微颤抖着,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见她如此沉寂隐忍模样,叶鸾心中更是如被刀割过——两方都是她最亲近之人,如今一方杀了另一方未来得及剖明爱意的人,纵然二人已死,活着的人又怎能回到从前。
叶鸾本打算替齐暖做决定、抬手将剑刺入自己的心口,却听得一声剑入血肉的“噗呲”声。
她怔了怔,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唇角却微微勾起一点释然解脱的笑意。“这样也好。”她身体微微后仰,便打算抽身倒去——
齐暖另一只抓着剑鞘的手却猛地前伸,上前一步拉住了她欲倒的身形,同时将剑更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之中。
刹那之间,翠绿色的光芒自【一鸣春】的剑尖之中绽出,温暖和煦如春阳的生命力自叶鸾的心口处流向她的四肢百骸,那一片干枯斑白瞬时变为浓郁如黑瀑的长发。
叶鸾惊诧未及反应之间,惊见自己皱纹丛生的手也恢复了先前的光滑细腻,而齐暖抽剑而出,后退一步,绿莹未褪的剑尖竟全无血色。
“师妹,你这……”叶鸾嗓音也恢复了她原本的轻灵,她看着面色平静的齐暖收起了银剑,试探性地道,“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齐暖这时才开口,却已然转过了身去,不让叶鸾看清她面上的神情,“师父和奚门主葬在了一处,你如今伤势方好,为人弟子去祭拜再不过天经地义,邀我同行也是想抚慰我心中之创而已。”
叶鸾听得哑口无言,齐暖所说正是她此行本意。“但是你还是不想去,我知道了。”不忍看齐暖一席白衣寂然的背影,她垂下了眸去,“之后我打算带着门中人马继续去布置……师父未设好的治水装置,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吗?”
齐暖没有回答,只往前走着,走回了她的屋中去,背手关上了门。
叶鸾没有走,一直在门外站着,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