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玉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温声道:“龙生龙,凤生凤,这些天生的差距的确存在,但也不是永远存在。”
“姐难道忘了,有志的鲤鱼跃过天门,也能化身金鳞?陈胜吴广大泽乡振臂一呼,已破成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愧是我们朔州的天才,”孙华卿忍俊不禁,露出瓠籽一样洁白整齐的齿,“能说会道,信手拈来。”
秦怀玉边叠那帕子边叹:“别人这样说我尚可受之,姐姐这么说我就坐立难安了。我不过嘴皮子厉害些,在纸上见真章,简直羞愧死。”
孙华卿莞尔:“只要多练,字会好的。离春闱还有大半年,来得及。”
“唉,字如其人,难呐……”
“怎么?”
“我应该长得随便一点。”
“你啊!”
“姐姐笑什么?”秦怀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皱眉,“难道外头人夸我少年才俊,是畏我、是私我?不会吧……”
孙华卿歪了歪头,笑着打趣她:“畏,或许是后生可畏。可是这‘私’,我却不明白。毕竟,我可没看见你跟哪家的衙内私底下有来往。”
秦怀玉将袖子一扬,站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哼哼,事以密成。”
“怎么,你……”孙华卿亦离开了圈椅,下意识跟了一步。她盯着面前颀长的人影,目光闪烁。
大周儒士,服尚宽大,广袖长衫,有风流气,最适肩宽、腰细、臀窄、腿长之人。在这方面,秦怀玉的确继承了祖宗的优点,身高形健,颇有英姿。才十六岁出头,就能与五尺二寸的孙华卿并肩。
穿堂风拂动秦怀玉的衣裳,发出沙沙的轻响。立着的人挺拔如松,一双纤长的手负在腰后,骨节分明。刚才那方帕子,已给她叠成了整齐的一块,被拇指压在掌心。边角不受控制地下垂,显得有些垮。但它因力贴在肌肤上,人不松手,绝不会坠落尘溷之中。
心跳渐缓的孙华卿慢慢抬眼,脸上笑意似乎有些淡了:“初识的时候,我总听你说‘功名未立,何以家为’。没想到,这么快就春心萌动了。”
秦怀玉唔了声,没有动:“七年还叫快吗?”
“七年……”孙华卿舌根发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痛快,“相识这么久了,你竟还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别的手帕交都是无话不谈,你却连这种人生大事都瞒着我。”
“你信不过我,是吗?”
“不是……”
秦怀玉一听声音不对,连忙转身。果然,看见孙华卿眼睛湿了。她最怕别人流泪,尤其是女人。洛楹每回哭,她都一个头两个大。
“姐姐,好姐姐。”秦怀玉低下头,轻轻摇着她的胳膊,“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并没有什么意中人。‘功名未立,何以家为’,这我自己说过的话,能不记得?”
“就算有,我也绝不会瞒着你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那是交情匪浅。我一向不识人,这样的终身大事,不请你把关怎么行?”
孙华卿背过身去,掩袖唉声:“你说你不识人,又把我置于何地?一些同窗背后里,都议论我我装模作样。今儿我受了你的礼,又听了你的话,倒也坐实假清高之名……”
秦怀玉追绕过去,把着她的手,义愤填膺道:“谁说的?看我不掌他的嘴、挦他的毛!”
“是不是商七那小子?整日不好好读书,一肚子坏水。长嘴也跟别人用处不一样,尽用来放屁。姐姐别放心上,等下月中旬骑射考核,我光明正大替你出气!”
听到“长嘴也跟别人用处不一样,尽用来放屁”二字,孙华卿果然端不住了。
朔州秦家武起十代,府上到底遗留了些行伍之风,能熏陶子孙。秦怀玉这个读书种子,自幼耳濡目染,多少会沾点匪气。这种有辱斯文的大白话,可不是大周文人雅士会讲的。
她放下掩面的宽袖,呆呆地望着秦怀玉,面色微红:“青瑜,你……不要这么说话,养成口癖就不好了。给旁人听了,又要落人口实。”
秦怀玉暗暗松了口气,微微展颜一笑:“姐姐又不是旁人,至于那些长舌夫?无能狂怒罢了,我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