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洛水泛起粼粼幽光,我站在岸边抚着枯柳嶙峋的枝干,掌心蹭满细碎的黑灰:
“洛水西流日,四季如春时……”
尚未念完后半阙,水波深处忽而传来铃铛的轻响,一阵阴风卷着水腥扑面而来,惊起栖在残荷上的寒鸦,巨大的什么吱呀开合,现出一处湿寒的洞府来。
冷月沉入水下,此刻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爪痕,像是什么人愤恨而划刻出来的指印,狰狞而不甘。
我细细端详着岩壁的划痕,莫名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岩壁一般,被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泛着无力的苦涩。
绯色裙裾掠过青玉台阶,水面倒影里缓缓浮现的妇人的模样,鸦青长发垂落至腰际,当那张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完全显现时,我惊得倒退一步。
是神明么,我莫非遇到了传闻中的洛水之神?
来“人”长发如墨,眉目如画,身姿瑰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在这一片漆黑的洞府里,这一身过于华贵的绯色衣裙,加上青白的肤色,显得有些阴森。
“扰了神明清净,是我的不是。”
我默然许久,方恭敬拜道。
那“洛神”与我含笑点头,举手投足一如生前端庄矜持。
"我是想向你打听我的孩儿,阿睿。"
她将湿发拢至耳后,指甲缝里残留着青苔,声音如魑如魅,温柔笑问:“你知道他么?他还好吗?”
睿?呵。
我垂下眼帘,思索须臾,忽然抬头冷笑:“他早死了。他为国君残酷不仁,大兴土木,三十余便因沉迷酒色暴病而亡,国家也在他死后不久灭亡,不值一提的人物。”
“不许你如此说他!”
潭水骤然翻涌如沸,那洛神倏忽逼近我,寒潭深处传来铁链拖曳的闷响,她攥着我肩膀的十指凝着冰霜,睫毛上却坠着滚烫的泪:"你怎敢——"
剧痛自肩头炸开,她身上阴寒之气透过肩膀传入肺腑,如冰刃刺到我心头,亦或许是那滴答下来的泪,碎如星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腕间的木珠忽然迸出烈焰般的烫热,妇人如触电般松手后退:“嘶~你到底是何人?”
她颤抖地拢住痛处,绣着金凤的广袖拂过我眼前时,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那分明是铁链经年累月磨出的印记。
我尚记得清楚,皇帝将她赐死,折辱她时所做的那些事,我深以为耻,深以为辱。
深以为恨。
我心口猝然绞痛,紧攥衣襟踉跄欲倒,领口处梅花状胎记赫然显露出来,泛着精致又诡异的殷色。
“你!”
她愕然凝视着我的心口,伸手欲触:“你,你是……”
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我拂开她的手,转身不敢再看:“不,我不是。”
阴寒之气靠近我,有些急切,又怯怯远离。
“你如何患有沉疴?”
良久,我听她哽咽道:“仍是三十余……唉,你只有十来的寿数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不忍她伤心,心下慌乱,面上仍作冷淡道:“三十寿不短,多一刻都使人厌烦,你,你莫如此作态。”
身后啜泣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