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记得这么清楚。”
我拿着木人,笑出了酒窝。
“与你相处的那些时光,我都反复回忆,”他将小人放在溪边,定定地看着我:“生怕忘记。忘记了,我们的情义也就模糊了。”
三月的风忽然变得很暖,带着桃花的甜香,我靠在刘洛肩头,听着他回忆着过去的事,那些我以为只有自己珍藏的记忆,原来在他心中同样鲜明。
我神智越发混沌,最后甚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总是听见身旁的叹息,或是压抑的哭声,明白自己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一天清晨,我被一阵熟悉的香气唤醒,睁开眼,看见刘洛正端着一碗桃花羹坐在床边,眼中带着期待:“尝尝,我按厨子教我的法子做的,我晓得你是小馋猫,最爱吃这个了。”
我尝了一口。
甜中带焦,明显是火候过了头,但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仍是赞叹:“好吃。”
他眼睛亮起来,耳尖粉粉的,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月余来他所有的准备与付出,不只是为了让我开心,更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我们错过的七年时光。
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热。
恍惚中,我看见刘洛跪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贴在额头,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医官们进进出出,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但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姊姊,你要离开我吗,”刘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终于我离开我吗,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费力地抬手抚上他的脸,触到一片湿润。
原来他哭了。
那个连被家法打得皮开肉绽都不掉一滴泪的少年,此刻却为我泪流满面。
“洛弟,”我气若游丝,唯剩下满心的愧疚:"我想……再陪你看一次桃花……”
我被他背到院里,夜风吹拂,树上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雪。
我恍惚想起十五岁那年离开时,也是这样漫天飞花。
命运让我们在桃花开时分离,又在桃花落时重逢。
“还记得,你送我的那首诗吗?”我轻声问他。
刘洛点点头,哽咽着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我接过他的诗,含情回道。
却在下一句时喉中一哽,气劲全无。
刘洛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不!不要离开我!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聚在一起!”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忽然觉得无比平静。
二十二年的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都与这个少年有关,溪边的初见,雪夜的暖手,还有如今这两个月的朝朝暮暮,足够了。
我费力地取出一个绣囊:“这个,给你。”
刘洛打开绣囊,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
那是十五岁离别前夕,我偷偷剪下留给他的信物,却最终没能送出手。
“姊姊,原来,你也是爱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桃花纷纷扬扬落下,有一片落在我唇边,刘洛轻轻将它拂去,俯身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睡吧,姊姊,”他轻声道:“我会一直守着你,永远。”
十一岁溪边捧鱼的绛衣少年,十二岁雪夜为我暖手的稚嫩孩童,十三岁被家法打得遍体鳞伤却仍对我微笑的倔强身影,还有如今这个为我泪流满面的青年……所有记忆中的刘洛重叠在一起,成为我闭上眼前最后的画面。
“洛弟,”我忽然惊醒,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来世,我们……”
话未说完,黑暗便温柔地笼罩了我。恍惚间,我听见刘洛撕心裂肺的呼喊,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但这些都渐渐远去了。
最后的意识里,是桃花落地的轻响,和那句未能说完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