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奴有事?”
皇帝奇怪地看着我。
我伏地叩首:“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挥手屏退左右,我这才抬头,将昨日李泰之言一五一十道来,只隐去了他威胁的部分,只说四兄担忧我受李元昌牵连。
皇帝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稚奴,”他突然望向我:“你四兄还说了什么?”
我心跳如鼓,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四兄说,说太子之位空悬,父皇属意于他,要臣安分守己。”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叹道:“稚奴,你起来吧。”
他扶起我,手掌温暖干燥。
“你四兄...太过急切了。”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召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密议立储之事。
我躲在书房,整夜未眠。
第四日清晨,乳母满脸喜色地冲进来:“殿下,陛下决定立您为太子!”
什么!
我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墨汁溅在衣摆上:“怎么会?”
“长孙大人力荐殿下,说您仁孝谦和,定能友爱兄弟,陛下深以为然,加之魏王,”乳母与我附耳,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魏王那番话传到陛下耳中,陛下说他'以储君自居,威逼幼弟,谋害兄长',以后定然也会做出逼迫父亲的事,即便先前许下杀子立弟的诺言,也很让人生疑。”
杀,杀子立弟?
恐怕他想杀的是我吧。
我呆立原地,忽然想起太上皇临终前紧握我的手,皇后临死前隐隐的告诫,他们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们是否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场景?
搬入东宫那日,天空飘着细雨,与太上皇驾崩那日如出一辙,宫人们跪拜着新太子,我却只觉得恍惚。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做太子的事,这太子的位置,怎么就落到我的头上了呢?
我站在太极宫的回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它们像断了线的琉璃,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更小的水花。
“陛下,该启程了。”
我身后的内侍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
今日是先帝忌辰,我该去感业寺进香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驱使我去那里的,是那封辗转送到我手中的诗笺: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字迹清秀却力道遒劲,是她的笔迹。
我捻着沾着檀木香气的纸张,心也跟着飞到了感业寺。
感业寺坐落在皇城西北角,虽名为寺庙,实则是座精巧的皇家别院,先帝那年听取了我的建议,差才人武氏为我诵经祈福,后来先帝驾崩,我又命她为先帝诵经祈福。
马车驶入山门时,雨势渐小,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檀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
“陛下请在此稍候,贫尼去请武娘子。”
住持合十行礼后退下,我站在庭院的梨树下看着雨越下越大,忽然听见身后熟悉的环佩声响。
我惊喜转身,果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武才人穿着素色禅衣,并未像寻常尼姑那般断发,青色的布巾裹着乌黑的发,却比满宫的嫔妃都要耀眼。
十数年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俊雅,光阴柔和了她年少时略有棱角的的面庞,反而更显风韵。
她如寻常妃嫔那般对我恭敬行礼,一丝青丝跑出布巾,颤颤巍巍地垂在肩上:“陛下。”
我扶她起来时,指尖勾起了那缕发,别在了她的耳后。
“陛下不该来,”她低眉垂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声淹没:“妾身已是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
我心头揪紧,急迫地攥住她的手:“那首诗算什么?箱底的石榴裙又算什么?你又何故让我在这雨天,匆匆赴约?”
她抬头,眼里含着将落未落的泪,雨幕氤氲着她的眉眼,那神情倒不像是她负我,而是我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