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其他几个死了也就死了,最多重返天庭然后随口编个理由。可厉宸三个如果死在这儿回到天庭就是渡劫失败,司命定会查清缘由,到时候不止他们就连梦神也难免不了一个失职之罪。
“只能指望梦神现在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个破道观吧。”厉宸任由伤口就这么流着血,拔出簪子在袖子上擦了擦揣进怀里。
几个人分别唤出了自己的武器,站成阵形准备应战。
片刻后众人都负了伤。
“诸位,我有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厉宸狠戾的盯着面前的魇妖,咬着牙低声和身边的人说。
“什么好消息,我就指望你现在药劲儿赶紧过去然后一剑砍死这个畜生。”云帆抹了吧冷汗只觉好久不曾这样具有压迫感。
“恭喜这位公子,猜中了!不过别高兴太早,药劲儿还没过,只有一击。我要一击打中她,虽不至死也能将这畜生打个重伤。只是我这一击之后大概率会昏死过去,剩下的只能靠你们。”
“放心,怎么掩护你?”云帆将半个身子挡住厉宸的身体。
几个人对了对眼神都挑起了嘴角。
云帆持剑上去就从上往下劈,被那魇妖一个侧身从面前滑过。白泽用灵力冲着魇妖的脑袋去了,魇妖没有措手不及却与他反击一招将他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这时两人之间刚好空出一个身位,厉宸的昆吾从手中飞出来,直直刺穿了魇妖的腹部。
“果然不是凡间之物,确实厉害。”魇妖吐了一大口黑血“不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样的剑竟然能为你所用。”
厉宸挥手收回了昆吾提着最后一口虚弱的气对她说,“可怜你占用别人的身子才能和他在一起,死到临头,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魇妖没有这些心就活不下去。连引郎这百年寿命都撑不下去!我究竟何错之有!”魇妖流着泪用力嘶吼着。
“引郎?”
魇妖没了刚才那样张牙舞爪,护着腹部的伤口勉强瘫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他叫司南引,家里是南方的一个小村子的。他住的那间破茅草屋靠后山很近。他没银子吃饭就去后山挖野菜。谁知就那么巧,就那么巧,我从梦神那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躲过天兵的抓捕却被射伤了一只脚。我们的原型其实有些像狐狸也有些像狗,这傻子就把我当成了狐狸,还帮我治好了腿。可我当时连人形没办法维持,想逃走也没办法。我就在他‘好吃好喝’的招待下在那里住了下来……”
她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没注意墙角那个被塞着嘴五花大绑的男子悠悠转醒。
“一个穷书生还妄想逆天改命,像我们魇妖一般,妖还妄想自由自在的活下去?”眼泪总是最难控制的东西。“或许是为了报答,或许是同病相怜,再或许,是真的有了什么不被允许的感情。我帮了他……科考时我偷了别人的梦给他,还把随身带着的昆仑神树的树枝扔在他的后院,用梦换了那女人的命还用梦让那蔡相同意了这门婚事。我让他平步青云,可是我却没办法一直在他身边。我想成幻妖,让我们不止百年。如今看来,似乎没什么可能了。”
“你偷了其他人的梦,那人半生苦读皆化为泡影,你偷了其他人的命,那姑娘还被你占了身体,蔡相当作心肝的女儿却为别人做了嫁衣。你有苦衷,别人呢?因为你做的恶,别人就活该承受这些吗?”
“西若……”厉宸惊讶的回头去看这声音的来源。
或许是魇妖受了重伤的缘故,周围的人都在从梦里挣脱出来。西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醒了过来。而厉宸直直的倒了下去,还好承铉站在身后,扶住了他。
从梦里挣脱出来的人看见妖怪纷纷往山下跑去。
院里此刻只剩下一众人与魇妖。
“人心,其实很难吃的。”魇妖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雕像碎片旁蹲下身子自己捡着。“每颗心都很苦,当然也有些是甜的。不如噩梦好吃的,噩梦对于我们来说很香的……梦神呢,是个好神仙,对我们也很好。只是,终究留不住。你们……要杀了我吗?算了,我作恶多端,你们要杀就杀吧。至于……”魇妖瞥了一眼却发现原本躺着人的地方消失的空空荡荡。
“你是小悦儿?”司南引站在厉宸身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只食指指着重伤的魇妖。
“是我,你……想不到吧?”魇妖已经放弃了一切辩白,手里抱着的石块全都散落在地上。
“还有你这一年日日夜夜相伴的妻子,也是我。梦里帮你的仙子也是我。我……是妖,一只魇妖,根本不是什么狐狸。你……也要帮他们杀了我吗?”在这一刻,方才对厉宸的辩白都显得如此苍白。
突然天上笼罩了一层黑云,片刻后黑云中射出一道暗紫色的光亮。
“用不着我们来动手了,你的主子来了。”宗阳擦了擦嘴角的血瞪着眼睛对魇妖说。
“大胆魇妖,竟趁我休憩从天上跑到人间作乱来!”这就是梦神,那是一个长得很柔和的女子,看起来像是凡间三十岁的模样,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神性。
“是谁?砸了本座的神像?”
“娘娘,我知错了,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回天庭继续为您效力。”魇妖在梦神的压迫之下现了原形。
梦神面色有些柔和下来,却突然看见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人。脸色突然黑了下来。
“错了就是错了,你伤了如此多的性命莫要狡辩。按照天规当受九天雷劫之刑。”
‘九天雷劫’对于洛尘这样修为的上神,无非是皮肉之苦,其实伤不到什么。但对于魇妖这样的小妖,九天雷劫之下,神魂俱灭,连一搓灰都不会留下,更何况是如今重伤了的魇妖。
“娘娘,这九天雷劫之刑是否过于重了些?”身边的另一只魇妖是梦神手底下这些魇妖的管理者,也是唯一配拥有名字的魇妖。梦神唤他阿离。“阿离,你可知这孽畜犯下此等过错,就算我不处置她,等到了九重天,她只会死的更惨……”那个阿离此刻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你们……你们是要杀了她吗?”一直躲着的司南引出乎意料的站了出来。“娘娘,您是这观里供奉的梦神娘娘吧!小悦儿是做了坏事,但能不能别杀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扑通“一声,司南引跪了下来接着又一声,他把脑袋使劲拍在地上。给那天上的神仙重重的磕了个头。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司南引此刻唯一能做的,但他没想到。作为神仙最平常的事就是接受万人朝拜。这种东西不值得珍惜。
“你一个凡人,无权插手本座的决定!”接着梦神举起手,瘫坐在地上的魇妖升到空中。天上结成一个阵法将她困在阵中心。
“不要!我愿意,我愿意和她一起承担罪责,我替她受刑!”司南引在地上咆哮着。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听不见。
第二日厉王府
这位从小金贵的世子爷此刻昏迷不醒,伤口还止不住的出血。厉王爷从宫里扯过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由于西若过于担心,承铉和她一起留在了厉王府。却没人忍心告诉她,厉宸身后那个一指深的血窟窿正出自于她手。
房里的太医一窝蜂的被赶了出来。
“胡太医,世子怎么样了?”为首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王爷叫住了他,承铉和西若立马起身也围了上来。
“都怪我,不该去拜什么破观,竟然遇见了妖怪。都怪我。”胡太医还未开口,西若忍不住哭着自责了起来。
“世子后腰的伤口已经止住了,只是世子体内有一股强大的药力正和心脉抗衡。所以世子醒不过来。”
“我来。”不知何时出现在厉王府的白哲站在众人身后。
前日夜里,厉王爷见过这位,当时是厉宸把他们带回家的,一行还有其余三个此时不见。
从晌午到黄昏,厉肖只直直的盯着厉宸的房门。
房内,窗子已经照不进来多少光了。房里还没点灯,此刻昏暗一片。
“噗!”厉宸坐在床边朝地上吐了一大口黑血,白哲坐在他身后助他运功。服药期间强行动用灵力,好在只有一招,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你明明有法力,可你不出手。”厉宸用窗边的白色麻布手帕擦了擦唇边的血,虚弱的靠在床头。
白哲眼中闪过一瞬绿瞳,这是他神兽形态的特征之一。“你竟然知道?替我保守秘密。我不想钟阳知道。”
“为何?”
“你是问为何雷劫台无法剥去我的灵力还是问为何不能告诉他?”白哲从床上跳了下来,用另一块白布擦着地上的血。
“都有。”
“你笃定我会告诉你?”
“嗯。”
“第一个,我是神兽。”
“我知道。”
“我是说,兽神。他们天族的东西自然只对他们天族的人神管用。”
“他们?”
白哲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低着头,厉宸看不见他的表情。随即又恢复如常。
“第二个,也是因为第一个。虽然人神和兽神的事是很早以前了,但……我不希望他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
“又是一个‘他们’,为什么不是‘你们’?”厉宸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此刻他不知道的是。这颗种子结的果后来会与六界的存亡有关。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两个人从房里走了出来。厉宸是醒了,伤口也止住血包扎了。只是脸色还是像一张白纸一样。
“儿啊,你……怎么样,要不要太医再看看。”厉肖连午饭也没吃,此刻脸色也不是太好。
“不必了,义夫。只是,我有些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厉王府最大的饭桌也搬了来。这一众人坐着还显得有些拥挤。厉肖挠了挠头,“这,我们府里平日就我父子二人,有时候加上文叔,今日这些人……要不开宴吧。我去让他们多做些菜。”
“不必,厉王爷,大家坐一桌就好,不过是挤了些,权当热闹了。快坐吧。”承铉打了圆场。
其实这也不怪厉肖。他本就是武将,早年其实就是个草兵,随着陛下从天澜国打下了如今甯妧国的大半国土,封了世袭异姓王,这才成了所谓的贵族。平日在府里的生活其实也是平平淡淡,没有那么多规矩。
大家饿了一天,吃的都很香,后来厉肖还命人取了酒来,小酌了几杯。喝至兴处,久违的和小辈们吹嘘起了早些年和陛下在军中的趣事。
厉宸不能喝酒顿感无趣,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人。婷允和西若俨然成了好闺蜜,正在聊着什么趣事,两人时不时捂着嘴偷偷笑,云帆侧着头看着她。白哲偶尔看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瞬,眼神闪躲看来还是有点心事,但又被钟阳索要酒喝的声音给打断。承铉似乎也是在思索什么,偶尔抬起头听厉肖的故事然后敬杯酒。
至少,此刻大家都还在。而窥探了命运的人心里却无法安逸。
国子监的休憩假期结束了,大家都回去上课了。钟阳一行四个人本来对这些课业毫无半分兴趣,但总好比这漫长岁月里的无趣有趣一些。身边这么多年轻恣意的少年少女感染着他们,竟也对国子监的生活提起了几分兴趣。
厉宸身体稍微有些好转,但厉王爷还是坚持给他告了几天的假让他修养。可他觉得闲着也没什么事,破天荒的提起几分兴趣上街溜达去了。
“儿啊,上街去做什么了?玩得好吗?”厉宸回来时,正对上厉肖在院子里锻炼。虽然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但是似乎是上了年纪的原因,竟然有些气喘。
“买了块好点的乌木。”厉宸递里出来送到厉肖手里。
“嗯是块好材料,真沉。儿啊,你买木头做什么,咱家院里还有好多呢。”
“想做把剑鞘。我的剑容易伤人。”
厉肖这才注意到厉宸的剑一直都是用一块染着血的麻布包裹着。黑红褐色的血和他深色的衣袍仿佛融入一体。
“这样,你交给爹,爹给你打。爹年轻时候也耍过剑。”厉肖伸手想摘下他腰间的那把剑。
厉宸猛的后撤一步。“爹,还是我来吧。”
可是厉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剑柄,让厉宸有些吃惊的是竟然无事发生。
昆吾那样的神器,几乎是六界之中除他之外无一人可触之。此刻竟然安安生生的躺在厉肖手里。“好兵器,儿啊,哪里得来的,这材料看着可不是寻常材料。”
厉宸怔然片刻才开口“哦,是蓬莱的同窗赠予的。”
“行,你等着,爹给你好好打一把。不就是剑鞘吗?明日就给你。”厉肖这种武将见到这把好剑眼睛都挪不开。
“义夫,剑鞘你做好之后先别把剑收进去,宗阳说,这剑普通剑鞘受不了,须得拿回去用药水泡。”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有经验,我做这种小玩意儿……哎……哎?”厉肖一个抬头的功夫厉宸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背影。“嘿!?这孩子?”
第二日一早,厉肖兴高采烈的敲响了厉宸的房门,也忘了这祖宗爱睡懒觉的习性。厉宸揉着眼角,眼前画面刚变得清楚一些。
“儿啊!看!爹给你打好了。”厉肖手上包了好几块纱布,有的还浸着血。被举到眼前的是一把油亮油亮的乌木剑鞘。
乌木适合做剑鞘因为它坚韧,材质是木头里偏硬的。所以塑形和打磨也都是木工里最不易的。况且这块木头,是历宸转遍了整个木坊找到的一块最硬最好的,没有虫眼也没有裂痕。
他看着厉肖的手,就这样举在面前,可想而知,昨夜通宵赶制这剑鞘。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情绪,不能称之为悲伤的让人想流泪的情绪。这种情绪从前听人称之为感动,夹杂着心疼冲击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