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在香炉中燃烧,青烟徐徐上升,气味浅淡温和,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沈穆拧了浸了冷水的棉巾,叠成长条,然后微微探身,敷在了正发着高热的顾如珩的额头上。
动作间许是牵动了身上的什么地方,沈穆抬手的动作一僵,垂下眸子,佯装无事地碰了碰顾如珩的颈侧,感觉到湿意,知道他是发汗了。
“红袖、长风欺瞒主上,严重失职,念在初犯,罚没三月例钱,自去思过。再有下次,绝不轻饶。”沈穆放轻声音,可语气严肃,让宿雨不敢大意,“京中一应大小事务,暂时让卢冉接手。”
公子温和宽厚,不曾像这般疾言厉色……宿雨偷偷去看沈穆的脸色,看不清,沈穆侧对着他,没什么表情。
三月例钱并不算多,公子拿到他们的身契之后就替他们脱了奴籍,许他们加入农庄商铺的经营之中,每月都有分红进账,日子过得可以说是非常舒适的,再说长风红袖吃住都在府里,根本使不到银子……
公子是小惩大诫,宿雨在心底摇头,红袖长风也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骤然被罚,即便只是罚了钱财不算什么,到底是丢了脸。
卢冉是公子新培养起来的管事,年轻但做事干脆利落,又是死倔的性子。公子对他一家有恩,卢冉十足忠心,只听沈穆的话,其余一概不理。
宿雨躬身应是。
“带信去刑部,让他们好生待沈扬,该罚的罚过,别弄死弄残。让卢冉派人去王家递信,就说过几日,沈扬会出来,叫他们准备好接人。”
宿雨应声。
沈穆倦怠地挥挥手,让他自去做事。
兰生接着回禀:“先生,徐先生来了,可要让他进来?”
“带他去书房等着,我一会儿到。”
沈穆静静地看着睡熟的顾如珩,心下复杂难言。
他醒来之后,面对的就是一个伤口再次迸裂,烧得昏迷不醒,把自己折腾得半死的顾如珩。
当真叫他气不起来一点。
如珩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沈穆为了让他自在一些,为了不让皇后总借着由头折磨他,也为了好好培养他,就常带把他在身边行走,他又是十分懂事听话的孩子,做事很少出错,他们的感情在相处间变得很好。后来更是,如珩为了那半朵雪莲接了风雨楼的任务,险些没了命,沈穆便更加心疼他。
如珩对别人且不论,对他沈穆,是绝对没话说的。
他的那些心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呢?
我对他的感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沈穆有些伤脑筋,他开始怀疑起他教育孩子的方法了。
从前的沈军,许是他管得严,青春期反叛情绪格外严重,他出事之后沈军倒是稳重了很多,老老实实升上了高中,只是还跟那个黄毛在一起……现在的如珩,沈穆捂着眼睛苦笑,这都什么事儿啊!
当前种种只余下茫然无措,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肩颈处的齿痕好像还在隐隐作痛,耳垂也被咬破了皮。沈穆闭了闭眼,如珩,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罢了,沈穆起身察看了一下顾如珩手臂的摆放,又按了按被子,免得漏风,转身离开。
兰生是一直守在房中的,沈穆轻声叮嘱道:“如珩正发着烧,他素来体热,等会儿怕是会踢被子,你帮他盖上就好,不用额外添什么毯子,捂着更难退烧了。”
“等会儿,过半个时辰吧,让凌宇或者凌淼进来给他换一身衣服,他正发汗,湿的衣服穿着不舒服。”
“是。”
兰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穆明显发红的耳垂,福了一礼,目送沈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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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行步入未央宫,素英亲自上前给他解了披风,顾知行微微仰头方便她动作,问:“今日三弟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还是老样子,三皇子发着高热,不过今天好些了,好歹能喝下点米汤,可怜还是疼得厉害,太医不让用太多止痛药,怕会成瘾,刚刚闹了一场,娘娘正陪着呢。”
顾知行点头,迈步进入偏殿。
他刚一进来就闻到苦涩的药味和已过多日仍然难以消散的血腥气。
顾知意闹了一通,这会儿又累又疼得没了力气,皇后正哄着他喝一点米汤,混着肉末。
顾知行很顺畅地接了宫人的手扶着顾知意,喊了一声“母后”。
皇后点头,她累极了,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到底是上了年纪,又要照顾这边小的,又要顾及朝堂那边的风向,实在是支应不过来……再有顾青禹那边对她咬死顾如珩谋害知意的事生了许多不满,她心口憋着一口气,没地儿发。
顾知意左眼上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上还有几个伤痕,右眼无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知行垂眸看着顾知意,顾知意身上也伤得厉害,脖子往下都被纱布包裹,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皮肤,难怪他痛得受不住,自小养尊处优,这是他受过最大的罪了。
顾知意没什么胃口,刚闹了一通也短了精神,乖乖喝下了米汤,最后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晕的睡了过去。
顾知行跟着皇后走出了偏殿,回到正殿。皇后满脸疲惫,脂粉已经无法遮住因为焦急担忧而疯长的皱纹,累得连基本的仪态都不顾了,肩膀塌陷着坐在凤座上。
顾知行眸光微闪,心中竟然有一丝痛快之意。
说不清是报复还是什么,顾知行想,高高在上的母后,受到打击之后也会这样颓然吗?
顾知行掐着掌心,恢复了平静中带着担忧的神情。
他今天来,是给皇后带来一个坏消息的。
“母后,纯妃听闻京中噩耗,特意委托镇北大将军送上信件,请求回宫探望三弟。”
如今的镇北大将军是纯妃兄长程栾的旧部严霜,当年程栾叛国,陛下下令只诛杀他一人,其余兵将均降三级,这个严霜颇有几分本事,又升了上来,顶了程栾的位子。
皇后揉着眉心:“你父皇是什么意思?”
顾知行:“纯妃封号仍在,宫中的位分也在,不是废妃,所以……父皇允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