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出了门。
沈府离中心街道不远,因此他们没有要什么车马,顾如珩一路上紧紧牵着沈穆的手往前走,另一只手打着灯笼。
他们出门的时辰已经算是比较晚了,元宵灯会早已开始。正赶上热闹的时候,人流堵得街市水泄不通,顾如珩护着沈穆不让他被挤到,结果护着护着最后却被迫钻进了什么小巷子里。
两个人都有些傻眼,因为是头一回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民间盛会,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有。不过沈穆仍然兴致勃勃,很是感兴趣地攀着顾如珩的肩膀往外看,只见每个人手里几乎都有一盏造型别致形态各异的花灯,点点花灯汇成了人间的银河,煞是好看。
顾如珩静静地看街市上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不管那位手段如何,谋划如何,但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脱离了京城中的权谋争斗,纵横捭阖,相较之下,竟发觉民间表现出来的和乐太平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顾如珩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太过狭隘。
过于靠近、算计权力,是很容易失去真心的……
可实际上,顾如珩自嘲道,他就是一个很狭隘的人。
顾如珩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他心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的初心,是为了此后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掣肘,为了轻而易举地做成他想做的事,还有……
思绪突然被打断,沈穆扯了扯顾如珩的衣袖,等顾如珩被吸引注意力看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昏暗的烛光摇曳之下,沈穆眼巴巴地盯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瞧,手指指了一下前面。
外界的声音太嘈杂,顾如珩靠近了一点。沈穆没用那字正腔圆的京城官话,而是不自觉用那种南方人软糯的语调说道:“如珩如珩,看到了吗?那个小姑娘,穿着红色衣裙,上面绣着两条小鱼的。”
顾如珩听得心口柔软,点了点头。
沈穆抿着唇笑:“她手里那个小兔子的花灯真好看,我身上没带钱,你给我买一盏好不好?”
沈穆出门通常都有人跟着,他习惯了不带钱,这次也是两手空空。
反正如珩会带的,沈穆牵着顾如珩的手,眼睛很亮,闪烁着期待。
他们手上提着的灯笼是随手拿的,本来就打算出来买一盏花灯。出门前柳絮兴致勃勃说今年主办灯会的一品居做了一盏琉璃走马灯,精致非凡,说笑着撺掇沈穆他们去赢回来,顾如珩也动了心思,他想把最好的给沈穆……
“可是我只想要那个兔子灯,”沈穆笑意盈盈,晃了晃顾如珩的手,“小兔子多可爱啊,千金难买心头好。”
顾如珩笑着应是,只要是沈穆喜欢的,他都会给他。
满街花灯的规矩都是可买或可凭猜中灯谜免费拿走一盏。顾如珩扫了一眼灯谜,心下已知谜底,没说出口,在沈穆手心写下谜底,沈穆弯了眼眸轻轻点头,顾如珩却在店家问时摇头作不知,付钱提了一盏就走。
灯谜设置得很有些难度,店家不过是给个彩头好引人来看添添人气,不过顾如珩不缺那些钱,何苦在这里逞才智?不如让老板赚了钱,他们也买个开心。
沈穆对这个东西很新鲜,弯下腰拨弄了一下兔子尾端可以拧动的小尾巴,头顶摇摇晃晃的耳朵。不得不说,民间手工艺人做出来的东西虽不如宫里的精美,但那心思是一个比一个巧。
顾如珩看着沈穆试探着摸索那只傻兔子、想要找出其他关窍的样子,眼神一下柔软下来,绷紧的心神慢慢放松。
“如珩,你看,”沈穆微微抬眼,“兔子的眼睛还能动诶!”
顾如珩看下去,沈穆抬指点了两下,兔子瞬间翻了个白眼——顾如珩一下愣住,破功“噗”的一下笑出声来,笑声畅快豁达,沈穆也跟着笑得眯起眼睛,牵着顾如珩往河边走。
他刚才路过听见人说河边好多人在放河灯许愿,他们离苏州河不远,正好过去瞧瞧。
于是两个人提着一盏翻着白眼的小兔子花灯一路往河边去。
两个男子一同本是寻常事,江南民风开放,好男风并不稀奇,奈何二人姿容出众,衣着华贵,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位红衣男子带了半面金色镂空面具,显得十分神秘,露出的半边脸俊美邪肆,身姿挺拔,气势凌人,以庇护者的姿态守护着那位穿着白色狐裘披风的公子。
那位公子更是不凡,瞧着矜贵非凡,眉目如画,整个人清隽明丽,实在是世间难得——一品居天字一号房,小厮匆匆进入,疾步走到上位最尊贵之人耳边说话。
“把它带回去,可以给壹壹玩,做个伴多好呀!”
顾如珩搂着沈穆的腰,点头赞同:“也好,我看着那个红色锦鲤花灯也不错,等会儿一起买了带回去?”
沈穆轻轻“嗯”了一声,很自然地从顾如珩悬在腰间的钱袋掏了几枚铜钱,然后牵着他去摊子上买莲花灯。
他们现在这样就是一对普通有情人在一起约会——顾如珩磨了墨,又小心帮着沈穆把袖子、披风捞起来,免得沾了墨汁。
沈穆其实没有什么所求的愿望了,唯二一个是回家,他正在努力,另一个……沈穆抬眼看看如珩,见他小心翼翼跟着收拾,顾如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像习惯了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另一个愿望……是不可能达成的吧。沈穆倏然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写了。
想把如珩带回家。
教养了如珩这么些年,沈穆了解他甚深。
他知道如珩对那个位置动了心思,也清楚他一直在找机会努力——可出生时的不祥预兆几乎生生断了他的前途,父母至亲也因此对他疏离冷漠,甚至处处提防。
圣意难测,陛下赐下那柄银枪,同时又让顾知意自省,态度不同,引得一些人心思浮动,何尝不是对如珩的敲打呢?
如珩才十八岁,如果在他那个世界里,就是一个平平无奇准备冲刺高考的高二生,到了这里,却步步危险,惊心动魄。
沈穆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花灯,如珩不怎么愿意把自己背负的压力跟他说,怕他担心,那他便不要多提好了,今晚出来,本就是想让他好生放松一二的。
……
沈穆遮掩着不让人看,顾如珩没有问,待沈穆把笔递给他的时候,顾如珩大大方方地写下了“要与沈穆白头偕老”,吹干墨迹,叠成方块放到莲花瓣里。
岸边湿滑,顾如珩怕沈穆滑倒,就把人安置在岸边树下等着,谁知刚把莲花灯放下河,一转头,就看见几个高大的汉子把沈穆围了起来。
顾如珩脸色一冷,脚尖轻点两下就到了沈穆面前挡着,还没说话,沈穆就已经斥道:“康王世子既然想见本官,那就好生写张拜帖附上名姓,而不是让你们几个无礼之徒强行带人离开。简直放肆!”
几个人听见沈穆说什么“本官”,一时都愣了,不知道作何反应,可他们到底人多势众,以为此人也如前头几人一般虚张声势,相互对视一眼,迅速往前扑去!
顾如珩一腿横扫前头扑上的两人,见他们痛得在地上打滚,其他人见势不妙,怂得直往后退,见此顾如珩嫌弃地拍了一下身上的灰。
他都不屑动手,打了几个手势,暗卫无声而至。
顾如珩牵着沈穆到了远处,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回报并递上几枚令牌:“主子,确是康王府的人无疑,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带走沈大人,呃……他们还强行带走了好几个人走,男女都有。”
顾如珩黑了脸,康王世子是出了名的浪荡,男女荤素不忌,康王早年跟随皇帝打仗伤了下身,好不容易年老了才得一个儿子,疼宠非常……今日竟然撞到他们面前了!
沈穆有点反胃,微微蹙眉:“既如此,我们快去看看吧,把那些无辜的人带出来……好好的元宵灯会竟成了康王世子的猎艳大会,如此作恶,苏州知府太过失职。”
“你赶紧回府让宿雨拿着我的腰牌去报官,领着人过来跟我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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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世子顾屿正喝着酒,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堂下几个漂亮秀气的男子女子惊慌的脸。
都是俗物,顾屿略微偏头,身旁美妾喂上一颗剥好的葡萄。
他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跪在下面等着赏赐的小厮:“就这些?资质平平,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啊?!刚还说有一个绝色,你看看这里面有吗?”
小厮连连叩头:“人还没来齐呢,世子稍后,那人很快就到。”
“哼。”顾屿扬手:“先开始吧,等得烦了。”
小厮忙应是,转过身后五官扭曲,凶戾的脸上横着道疤,高声道:“诸位都是有福之人,等会儿定要好生服侍世子,让世子开心,否则——再也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其余小厮闻声立刻拖拽着人往里间的巨大浴池而去,边走边扒着人的衣服,有反抗的,先挨了一个巴掌,再继续撕扯衣裙。
被挟持的人有的哭泣起来,一个长相清俊的少年壮着胆子叫道:“朗朗乾坤!世子怎可强掳平民?天下王法在何处?!”
顾屿欣赏着下面人的惨状,嚣张道:“在这苏州城,本世子就是王法!”
——“砰!”大门洞开,一列黑衣影卫无声而至,迅速控制全场。
“是吗?”
顾如珩一脚踹开门,这院子偏僻,如果不是有人领路,还真是找不到。
顾屿仗着身份,没带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卫过来守着,留下的几个人武功平平,敌不过顾如珩专门训练出来的影卫。
沈穆跟在顾如珩身后进来,迎面而来的就是脂粉气和酒气,嫌恶地皱起眉头。
顾屿却已然看得痴了。
前头闯进一个戴了半边面具的美男子,后头竟然还跟了一个绝色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