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出美人,他也算是阅美无数,后院不乏或妖媚,或端庄,或秀气,或明艳的姬妾男宠,竟从未见过这等姿容上佳的美人、不,神仙。
明明长着一张让人一眼惊艳的脸,可全身上下却萦绕着一种干净清润的气质,身段优越,可惜了那双眼睛,太清太正,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人之本性,整个人矜贵非常,高不可攀,无声威严萦绕在侧,他微微垂眼,像看垃圾一样看着顾屿。
顾屿心头倏然升起一股兴奋,他舔了一下嘴唇,这美人,真够带劲儿的!
但他也不是傻子,这可是康王府的别院,什么人敢硬闯进来?他的气焰仍是十足嚣张的:“什么人敢擅闯本世子的别院?不要命了?!”
里间连滚带爬出方才那个跋扈非常的小厮,抬头见着沈穆眼前一亮,忙嚷道:“世子,这就是小的跟您说的那位!”
顾如珩危险地眯了眯眼,沈穆按住他的手臂,让他不要动怒,不值得。
沈穆:“鄙人姓沈,单名一个穆字。”
“沈穆?名字倒好听。”顾屿还不知危险,大剌剌坐在桌面上,“怎么?美人只要陪上本世子一晚,今晚这事就结了,如何?”
沈穆还没说话,顾如珩就先炸了,当胸一脚踹得人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了柱子,爬都爬不起来,瑟缩着惨叫。沈穆微微勾起嘴角,熟练顺毛。
里面那些人早被顾如珩带来的暗卫压制住,无辜受难的男子女子慌乱穿上衣服,或是知道自己得救了,哭得涕泗横流。
很快,宿雨就带着苏州知府萧文耀来了,萧文耀年过四十仍是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见着沈穆站在堂中央,连忙上前拜见,一扭头,戴着面具只露出半边脸却可知俊美邪肆的男人微微颔首,萧文耀被他无意中散发出来的气势震到,心知此人身份尊贵,便也拱手回礼。
萧文耀是当地官员,沈穆是京官,不好越职行事,简单说了情况,萧文耀满头大汗,羞愧不已。
他作为苏州的父母官,出了这种事,他罪责难免。
但若说他一点都不知道康王世子的丑恶行径,又实在是不可能。
所以他暗示着沈穆去僻静之地说话,含糊着略谈两句,意思是当此事算了便罢。
康王势大,又是皇亲国戚——沈穆却不打算轻轻放过,提了一句:“萧大人是苏州知府,责任重大,我知道萧大人日理万机,有些疏忽在所难免,但这种疏忽,闹将起来,可不好收拾。”
“他是康王世子……”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强掳来的都是好人家的儿子女儿,他倒是酒池肉林的贪图享受,可怜普通百姓却要遭此横祸。”沈穆皱了一下眉,身体倾斜一瞬,顾如珩就不动声色地站在沈穆身后,借着狐裘的遮掩,慢慢上手揉着他站久了僵硬的腰身。
——沈穆这身体早就累了,但又觉得这个地方脏得很,嫌弃着不肯坐下,顾如珩说可以抱着他,被沈穆果断拒绝。
萧文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绷着嘴角,不肯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顾如珩一看就知道他是开罪不起康王府,想着在这儿和稀泥——沈穆拍拍顾如珩的手,身体站直,目光锐利。
“萧大人可要想清楚,康王府是皇亲国戚不错,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你替他隐瞒,焉知不是在给自己埋祸患。”
萧文耀陷入思考之中。
这位沈大人的意思是不肯妥协的,就算是他不上报陛下依法审理,沈穆回京之后一样能参他一本……沈穆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哪里是他能得罪的?
可是康王他也得罪不起啊!萧文耀眼中精光闪烁……真是进退两难!
顾如珩也道此事为难。
康王在苏州盘踞已久,论辈分来说,他那个父皇还是康王的小辈,要喊一声叔叔,康王又是有功之臣,早年跟着打天下,镇北军险些兵变也是康王出马压下来的……顾屿不是完全没脑子,这种事情他做得隐秘,而且世人重视名声,那些受害者们不一定愿意配合举证……
若康王府加入进来,动些阴损招数抹去证据,人证又不肯出声,到时候人证物证加上苏州本地的官员都道并无此事,又或是人证反咬一口说沈穆攀污皇亲,到时候沈穆就会变成惹了一身骚还落不到好的那个倒霉蛋。
可是沈穆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他不是不会权衡利弊,只是因为人都有底线,他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和理念让他不肯变得圆滑做个瞎子。
“康王府厉害,能由黑变白,可这世间公理尚在,岂容他放肆?”沈穆振振有词,“只要做过了事就会留下痕迹,我不相信有人能一手遮天。”
顾如珩浅笑,目光灼灼,沈穆从来都是如此的,这才是他爱重的沈穆啊!
他喜欢沈穆的温柔平和,也爱他不畏曲折、在旁人看起来又傻又愣地去追求所谓的公平正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沈穆这样特别又珍贵的人?
不过……顾如珩感慨地想,这样特别又珍贵的人,是他的了。
萧文耀苦笑:“沈大人还真是……”
“萧大人今年年末应是要回京述职的吧?”沈穆陡然转折,在场的顾如珩和萧文耀都没反应过来。
沈穆实在是累得没有精神了,不想继续跟他磨,老油条混迹官场多年滑不丢手,讲了这么多都不肯给一个明确答复,大抵就是想卖康王个好,要是这会儿不绝了他的心思,说不准等下踏出这个门,那个世子就被放出来继续大摇大摆地欺负平民,打击报复今晚幸免遇害的受害者。
这种人其实也很好收拾,不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是不行的,沈穆半阖着眼思量,决定硬的不行来更硬的。
他淡定威胁:“萧大人为官十余年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想必政绩突出,勤政爱民,接下来十余年,或许萧大人对建设西北感兴趣吗?放牛养羊有益身心哦~”
萧文耀:“……”他怎么忘了这位现下掌着吏部!!!他任满后还要去吏部述职的!要命,真要命!!!
顾如珩:“……噗!”
沈穆凶凶地用手肘往后顶了顾如珩一下,暗道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笑点这么低?他头一回以势压人呢,如珩这么一笑弄得他也想笑,差点破功。
萧文耀左右为难,这时却突然冲进一个文弱、长相清俊的书生。
顾如珩揽着沈穆的腰把人放在里面护着,那书生却噗通跪下先对着他们二人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人!学生乃是梓桑县秀才吴英秀,元宵灯会观灯途中遭康王世子掳来!若日后此事需要学生作证,学生责无旁贷,一定到场。不然,不然!”
他恨得捶地:“不然,学生也定会敲京中登闻鼓,揭露康王世子欺男霸女、祸害乡里的丑事!”
萧文耀被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知道再无转弯余地,当下声明定当严肃审理此案,还大家一个公道。
沈穆听见熟悉的“梓桑”,心下微微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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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庭川带着沈府的马车已经到了,车还没停稳,柳絮兰生就急着下来,奔到沈穆面前着急地左看右看,唯恐他哪里受了伤。沈穆让她们把车里备用的药拿下来,转而赠给了吴英秀。
掳来的无辜之人其实早已被官府衙吏安排护送回家,唯有吴英秀见沈穆二人被萧文耀请走,这才偷偷跟了过去。
目光清正,炯炯有神,沈穆暗暗点头,倒是个好苗子。
“我刚才听萧大人说你是十二岁考的秀才,十五岁考的解元,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沈穆看他穿着麻衣,蹙了眉:“你还在守孝?”
这康王也忒不是东西了,连守孝之人都不放过。
吴英秀因为拼命挣扎被打了好几拳挨了几脚,身上疼得不行,感激不尽地收下药箱。听闻沈穆所问,倔强的少年人终于红了眼睛,哽咽道:“我本为母守孝,表哥看灯不小心失散,久久不归。婶娘和两个妹妹着急,叔父早已过世,家里只剩下我一个男丁,便出门寻找,不想遇到此等祸事……”
说着又要跪下,沈穆扶着他的手肘让他起来。
“不用客气。”沈穆累了一天,被冷风吹着有点犯头疼,仍微微笑着,“你以后若是有什么烦难,便去百草药房找掌柜的去说,他会帮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不畏权贵肯挺身而出,这样很好,但现下你羽翼未丰,独木难支,我又能恰好帮到你一些小忙,何乐而不为?”话毕招了望庭川过来,让他记一下这个人。
沈穆是担心吴英秀今天站出来后被萧文耀记恨,或是被康王府找上门,这才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番话很是照顾年少气盛少年人的情绪,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二人是平视且平等的,纵然现下是单方面的提供帮助也不显得是施恩,只说是“小忙”……
吴英秀郑重谢过,紧紧地抱着药箱,眼中充满了景仰之情。
顾如珩则是没忍住磨了磨牙,沈穆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个样子会吸引多少人喜欢他啊——
明月高悬天际照耀众生,顾如珩怀里拥着他的明月,却想将他私有。
马车有些颠簸,沈穆困得很,被颠得难受又睡不好,顾如珩把人抱到腿上坐着,拍拍后背,沈穆就睡过去了。
没过一会儿,沈穆蹭了蹭顾如珩,顾如珩低下头去听,听见他嘟嘟囔囔:“兔子灯,唔,要,锦鲤。”
困迷糊了还记得回家要多带一盏锦鲤花灯,给小猫带礼物。
顾如珩心口又软又甜,心想真是怎么喜欢他都好像不够一般,用鼻尖爱怜地去蹭蹭他的脸颊,轻吻他的柔软的唇。
“好,再要一个小月亮。”
沈穆迷迷糊糊地点头:“唔,月亮……”
“对,”顾如珩把人揉进怀里,“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