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才下朝,先是心情不错赏了会儿景,深秋里也繁花似锦的小花园里,一道长身玉立的背影,赭冠黑服,宽袖缁缘,外头却罩着一件白鹤云纹氅衣,身上宛如缀了盈盈月光般,太过夺目。
“换人?”宋无忌指端一顿,鱼食砸入水面的波纹扩散开来,渐渐消逝,他背着桃七问,“为何?”
“小的命贱,学不会。”桃七歪着头,一根脊柱十扭八扭的,摆出三天不打的皮紧样儿。
王爷身边的两大护卫,千叶和万青相互交换了眼神,都惊讶于桃七敢在王爷面前摆出这副敷衍的态度。从前他见王爷不都跟老鼠遇到猫一样吗?这才几天,又开始欠打了?
而且,他又自称“小的”、“奴才”,透着股自我放弃,自甘堕落的意思。
“不是不会,”宋无忌又抓了一小把鱼食,“是不乐意学吧。”
“不错,也有部分是这个缘故。”桃七也不扭捏,“还有,一天到晚在李嬷嬷那吃排头,我快受不了了。”
鱼食落水,几尾漂亮的鲤鱼儿再次自觉围过来,争抢一颗颗五彩的鱼食,长久以来,它们被训练得水面的一点点波动都能被吸引着聚拢或被驱散。
“你觉得围棋与连珠棋有差别吗?”宋无忌问,语调如高岭仙葩,寒而遗世,透着股禅意。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桃七不解其意:“这……当然是有的。”
宋无忌回头,平淡扫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桃七立马不受控制地站直了,就跟那池子里的鱼一样自觉,被他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弄得心惊肉跳。眼前的男人,不论作为他的主子还是仇家,都有让人俯首的霸者气质。
别说,这两日的形体训练还是有些许效果的,除了宋无忌之外,其他人都觉得桃七的站姿顺眼了不少。可惜的是宋无忌立马又都转回去了,桃七只能演给一张背影瞧,不敢立刻恢复成懒散的模样。
“哦?说来听听。”宋无忌道。
桃七挠着脑袋思考了会儿,道:“两种棋,规则完全不同,没有可比性。好比一只鸡和一只鸭,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同。啧,滋味也不同,嗯!”
“那你以为,二者有何相同点呢?”
桃七又思考了些许:“还是一只鸡同一只鸭,都是两条腿走路。围棋与连珠嘛,都是两个人,两只手在下。”
“你告诉我,哪种棋不是两个人两只手在下呢?”宋无忌语气颇为无奈,“还有吗?”
“啊?还要说啊?”桃七开始头痛了,继续想,这回过了好久,两手一拍,“他们都是用的黑白棋子,横竖交叉的棋枰下的,都一样!”
宋无忌转头看了他第二眼。
桃七低头,不与他硬碰硬。
摄政王府小花园外围,两颗榆树,一颗枇杷树,落叶染霜,将地面铺成一片橘黄。
宋无忌悠然道:“两种棋路的差异谁都能看得出来,但他们最大的相同点,就是独子不能成势,要取胜,必须连成一排一片。若自负一腔孤勇独身奋战,结局,要么困死原地,要么,被敌手吞吃。”
桃七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一身黑服的背影,勉强道:“王爷的大道理,岂是小民能懂的。”
“本王带上你,难道是让你入宫吃席的吗?” 宋无忌言语里略带鄙视。
桃七沉默,不发一言。
“朝野和宫里的人物,你也该认识认识。”
此言一出,桃七心里方才回过味来,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激荡了一下。侍卫和小厮都静悄悄地站立,没有一点反应。
桃七要调查多年前的鬼矿案,主理案件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物,如桃七这样的仆役等闲无门路说上话,宫宴的确是桃七见到他们最自然的场合。除了官员,还有宫里的皇室,他们都是当初案件的亲历者。仅参与一场宴席,虽不能查清什么,但是可以让桃七认清他们的脸,算得上是第一个突破,不然靠他一个人毫无头绪地横冲直撞,只怕是步履维艰。
看来,宋无忌对自己接下来计划要做的事情一清二楚,而且居然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宋无忌能清晰感觉到背后射来的强烈视线,不禁在心底里叹气,他到底是太年轻急躁了,心里想什么,面上一点也藏不住。
这样的毛头小子,能在宫里安安分分呆下去,藏下去吗?
“那我去。”身后,定定的回应终于传来。
宋无忌微微动摇的念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原计划来了。
他终于彻底转身,勾唇一笑,明明是温文的展颜,却让桃七十分忌惮。想想也是,毒蛇对你笑,谁都不会舒服。
“小七真乖。”宋无忌笑道。
又来了!桃七有一种立马原地转身逃跑或者跳进鱼池淹死的冲动,这种肉麻与肉痛相互交织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再忍了。
忍不了,也得忍,摄政王的笑容和褒奖,如果不受着,那也太找死,太不识抬举了。
桃七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兀地想到一事,脱口道:“对了还有,奴才早就想问了,我的身份是王府小厮,为何要学那宫中女官的规矩?”
“你啊,白长了副机灵的模样。”宋无忌甩了一把鱼食,边上早有侍婢托举着盆给他净手,他执起了凉凉的檀珠,“能随本王入宫的,不是女随,就是太监,连千叶与万青等人都要在光华门外等候。你想做小厮挨一刀再进宫,本王也不介意。”
“我介意!” 桃七猝然捂住了某个不存在的部位,龇牙咧嘴,仿佛那里承受剧痛。
“顺利的话,男扮女装,跟在本王身边,装作一个洗脚婢,能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