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钟响,僧众陆续步入室内,首先排队绕佛行礼,然后屈膝跪在柔软的跪垫上。最前面的是身披黄色僧袍的法师,申敏禾和沈有尚在后排左右挨着。
申敏禾观察并模仿师兄师姐的举止,生怕自己出现差错,亵渎了神灵。
维那师叩响法器,以富有穿透力的嗓音举腔领诵《阿弥陀经》,众人随之同念。大师的语速很快,申敏禾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宝殿里梵音缭绕,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整齐的诵读声——手机铃声响了。
申敏禾慌张地将手伸进穿在海青下面的裤子口袋,长按关机键。在宿舍换衣服时,她习惯性地将手机放入裤兜,一顿匆忙,也就忘了取出来。
义工守则上明确规定,手机禁止带出宿舍,一经发现,将罚跪一炷香。
她盼着蒙混过去,毕竟信徒们潜心念经,梵呗盈耳,似乎屏蔽了外界杂音。然而铃声比她想象中更为洪亮,穿透了经咒。维那师的祷念戛然而止,信众便也暂停。
因为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声音的来源变得不可辨。申敏禾故作不知情的样子,东张西望,与沈有尚眼神交汇之际,尴尬地苦笑了下。
随后她转过身,心虚地垂下眼帘,在佛祖面前撒谎乃是大不敬,只能缄默以对。
维那师目光扫视殿堂,缓缓启口,语调平和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恳请诸位居士,能遵循本寺的清净之规。为免任何声响惊扰到虔诚的信众,烦请将手机交由贫僧暂时保存。待晚课圆满结束,还请稍留片刻,进行自省与修正。”
这下申敏禾没法继续置身事外,她感到自己已被师父们看穿,脑海中回响着“人在做天在看”,涌上来的罪恶感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入裤袋中,将手机掏了出来,随后慢慢从跪垫上起身。
就在她吞吞吐吐准备承认错误的当儿,沈有尚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坚定道,“抱歉,请允许我澄清,手机是我带进来的。由于我新换的衣服没有口袋,便请她帮我保管。是我个人的疏忽,我愿意接受惩罚。”
申敏禾愕然望向沈有尚,几欲开口制止,不明白为何他要编个理由替罪,这样反而将事情复杂化。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怕自己说错了话,越描越黑。
大殿内气氛微妙,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即使是在寺庙这样的静心之地,修行者也难以免俗于对他人故事的好奇。更有人认出了沈有尚,窃窃私语窸窣作响。
然而,维那师并未让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扰乱晚课的秩序。他简短而有力地宣布:“二位居士,此番过失,望你等共同承担,待晚课结束后接受惩罚。”
言罢,他便重新投入到经文的诵读之中,引领着众人回归心灵的平静。
随着一个小时的晚课完结,除了维那师和两位需要自省的当事人外,其余全部退场。法师在香炉里点燃一炷香,历经半个小时方能燃尽,也就是说他们将跪香三十分钟。
申敏禾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说,宗教对人的约束力比法律更为强大。慑于神力,她抱愧而跪,无尤无怨。连傲气的沈有尚,也屈服于宗教的力量,乖乖跪在佛像前。
夜晚的东清寺,阒寂无声。大殿里每一块石头的毛孔都渗透出凝重的气息。烛光幽幽,只有高耸的罗汉凝视着他们,比活生生的人更具威严。
置身于正道之地,申敏禾心里却发毛,大概是受了电视剧的影响,潜意识里觉得四周会有飞檐走壁的人神出鬼没。
申敏禾注视着前方,一只长脚蜘蛛在香炉壁上慢悠悠地爬。她心口一惊,想起妈妈以前总是说,人去世后会变成蜘蛛,所以她就把蜘蛛和鬼联系在一起,每次看到就犯怵。
她深呼了口气,缓和情绪,幸好有沈有尚在,否则她一定会害怕得尖声大叫。
她瞟了眼身旁的男人,安心不少。他上身挺拔如松,低垂着头颅,眼眸半敛,面色沉静,俨然一副忏悔的模样。
其实不然,在今天以前,沈有尚哪想过自己竟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跪着。他不信任何宗教,亦不信因果报应,内心有股将东清寺买下来的冲动。
他瞥见申敏禾冥然盯在地上,态度恭敬而虔诚。烛光映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犹如佛光轻抚神女之容。她仿佛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平息了他的怒火。
沈有尚希望时间可以暂停,他就想这么陪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走出大殿的时候,申敏禾双腿发麻,沈有尚扶了她一把,她却一个激灵躲开了,“这是在庙里,男女之间要保持距离!”
沈有尚撇了下嘴,“我是想帮你。”
她挠了挠头,感谢他为自己揽罪,但也指责他在佛祖面前撒谎。
“我那是善意的谎言,助人为乐也是在修功德。”
“……”申敏禾转向宿舍的小路,“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早起。”
寺庙里作息严苛。九时一到,宿舍熄灯,申敏禾倒头就睡。
翌日凌晨四点,当这座城市尚在梦乡,晨钟唤醒了东清寺,申敏禾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夜色与晨光的交界,空气微微透凉,僧众已起身上早殿。
早斋后,阳光初照,开启新一天的义工任务。申敏禾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分去打扫厕所,她认为这是对昨日犯错的惩戒。
而另一个倒霉的人是沈有尚,他被安排去清理相邻的男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