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澈从军营回到府中,左右不见孟红檐。平日这个时辰回来,总能看到她躺在太师椅上要么看医书要么看话本子,旁边还放着一碟瓜子和糕点。
他将手中的狐毛褙子解下,丢给老管家道:“夫人呢?”
老管家恭敬接过答道:“夫人今早去殷将军府上了,还说殿下不必等着用晚膳。”
又去殷寄真那儿了。
自花闻瑛住到将军府,孟红檐三天两头就往那边跑,时不时还派小厮回来报信说今晚在将军府歇息。
裴不澈一个头两个大。
他折身出府,又上了马车。外头裴觉问他:“殿下要去哪儿?”
马车内静默了一瞬,清冷的声音方透过帘子简要道:“去将军府。”
殷寄真素来招娘子喜欢,不论走到哪儿总有娘子缠着她,想来孟红檐也不例外。若不把人找回来,恐怕今夜又得独守空房,原想去将军府接孟红檐回家,到了将军府却扑了个空。
门房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将军午后去了军营里,孟娘子和段将军也跟着去了。”
裴不澈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去军营做什么?”
门房见他面色不虞,连忙解释道:“听说是殷将军新得了匹西域烈马,性子极野,二位娘子想见识一下,便跟着去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这位淮陵王脸色更黑了。
门房心道:比起殷将军,这位爷更惹不起。
裴不澈二话不说转身上马,扬鞭就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裴觉在后面连声喊着“殿下慢些”,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尘土中。
殷寄真与裴不澈相看两厌,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与裴不澈同岁,二人都在高正武手下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裴不澈初入军营,端的是翩翩君子,有礼有节,得了高将军另眼相看。有这么个贴心贴肺的学生,高正武孤寡了半辈子的老将军怎会不喜欢?
反观殷寄真这个混不吝,整日上蹿下跳,徒生祸事,闹得营中鸡犬不宁。如此一比较,裴不澈可谓是和蔼可亲多了。
大约是裴不澈伪装得太好,殷寄真三人干了什么坏事高正武也很难怀疑到他头上,段连贺又是出了名的“乖孩子”,到最后锅只能殷寄真一人背。
背锅还算了,裴不澈总爱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劝架。每当高正武气得要动军棍时,他就适时地站出来,温声细语地说些“宁远只是玩心重”“她并非有意”之类的话。偏生他越是这样,高正武就越觉得殷寄真顽劣不堪,罚得更狠。
殷寄真后槽牙都咬碎了,简直是奸诈小人!
久而久之,殷寄真对裴不澈的厌恶深入骨髓,若不是实在碍于裴不澈的淫.威,殷寄真真想在军营门口挂个牌子,就写:裴临安与狗不得入内。
泉陵军临北境军一同驻扎,右边便是方师种率领的扈从天子的虎贲军。
将将打马到军营门口,便看见密密麻麻的围了许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将军,我家夫君叫赵栓子,他可给我留了何物件?或者……或者留了封信也好啊。”
“殷将军!犬子十六岁戍边,二十多年了从未回过家,他说会回家的,他、他在哪儿?”
“将军!”
“殷将军!”
眼见声浪愈发高涨,营前军士已有控制不住的趋势,段连贺忙提声道:“各位请稍安勿躁!”
这一嗓子出来,好不容易才压过前头的声势。喧闹的百姓静下来,马蹄声便格格不入了,段连贺才注意到外围高马上的裴不澈。
“殿下来了。”
“哟,稀客啊。”殷寄真抱起双臂,语带讥讽道:“淮陵王殿下怎么有空来军营了?”
裴不澈勒马停住,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孟红檐身上:“天色已晚,我来接阿檐回府。”
孟红檐眨了眨眼:“我不是让管家传话让你不用等我回去吗?”
“我若不来,娘子今日怕是又要歇在将军府了,留我一人独守空房,好不凄惨。”裴不澈故作委屈。
殷寄真道:“我不管你是谁,快从裴不澈身上下来。”
裴不澈不理她,只拉着孟红檐的手道:“阿檐这是在做什么?我听将军府的小厮讲你来看殷寄真的马,其实我营中也有很多好马,阿檐若是喜欢,现在就能去挨个骑一遍。”
“看马都是顺带的啦。”孟红檐展颜道:“殷将军归京多日,今日才腾出空隙来要把泉陵将士给家人留下的东西分发下去,我想着也没事便和花娘子一起来凑热闹了。”
裴不澈颔首:“原来如此。”
孟红檐欲说话,还未出口便被童声吸引。循声望去,一群稚童扯着尚且稚嫩的声音高声唱道:“皇天后土,佑我山河。领国命,赴国难,纵身死,亦无憾。既许海晏河清春风在,一双报国拳拳意,不惧马革裹尸还。”
她问:“他们在唱什么?”
殷寄真脸色微沉,正色道:“是我泉陵军上阵前的先锋号。这词是泉陵军先辈陈宗明所作,每每上阵前将士们都要高呼一遍,为的增强士气,这样将士们就能不畏生死,舍命沙场。”
“等等。”孟红檐反应过来:“先前你说这些东西是驻守边关的将士托你带给家人的,所以不是因为他们回不来,而是……”
殷寄真平静道:“他们守着大邺风雨飘摇的江山,以血肉之躯铸起绵延百里的长城。有的回来了,而有的魂不归乡,永远也回不来了。我是泉陵的大帅,他们的爹娘妻儿便该由我来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