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舍长言出必行,提前半天结束了额外的工作。对比之前的确是简明扼要,修正逻辑外,还附赠了一些有待考证的细节,比方说“注重理诣,汇报宜要言不烦。”
不幸的是,那会儿一系列材料已经落成。暮雨初收,山里腾起冷雾,林梢上淬出千万柄悬而未落的银刃。夜间部众人垂首而立,只是尚未训练出规整的吐息,沿着大厅的结构,一簇一簇排在烛台投下的阴影里小范围地挪动,像是某种肋状分生组织。
我跟着今川他们在螺旋阶梯下的阴影中待命。见到这位大人物的第一面,我发现传说其实并未特别美化。他裹在一件长斗篷里,表皮自带吞噬光线的哑黑,浑然天成地藏起了缝合接骨处。耳尖缀着非常漂亮的祖母绿,宝石的影晕自然攀附在他冷灰的皮肤上。
“这么热烈的欢迎,真不敢当啊。我只是想来看看我可爱的孙子而已,没必要这么正式。”外形摆在那里,我很快就猜到了“可爱的孙子”指的是谁,当即心里一沉。资料上的一些注解根本无需考证,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我那五十多页的汇报材料……
“一翁,您还是如此健壮,真令人欣慰。”
“自从您突然拒绝我成为您的监护人那天起,已经很久没见了呢,枢大人。”
玖兰枢面不改色:“我只是不想被宠坏了。”
关于这段对话,我分析不出来什么,因为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副舍长修过的资料和出自我手的材料熔接在一起,我甚至有点记不清是否填好了每一处敬体后缀。
“把资料盒抱过来,一会儿视情况呈上去,”今川催促道,“愣什么,还不快去。”
我只好作出反应,用我那浸过沥青一样的神经束。我粘稠的脚步和大厅那边的动静分裂成两重频率。
“……多么想有朝一日能得到您所拥有的血统。”不那么常规的吻手礼,佐以对玖兰枢纯正血统的溢美之词,所有人都将一翁的下一步动作收入眼底。赞叹或是觊觎,请求或是逼迫,在上位者玩弄的权力修辞学里,此刻出声默认为错误。然而,大概是出于绝对的忠诚,依旧跳出来挣脱这种秩序的是——冒进的早园琉佳和蓝堂英。
我看到他们一个冲过去挡在玖兰枢面前,另一个毫不客气地捉起了一翁的手腕。
真可以,我快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您明明知道渴求纯血种的血是最大的禁忌,”前一句倒是实话,也还算痛快,“我可一点都不怕你!”
这一句又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结果是被意气操控的蓝堂英在众人面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紧随其后的是玖兰枢的道歉:“疏于管教而对您失礼了。”我看着捂住鼻子呼痛的蓝堂英,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这边的交流快要告一段落了,我准备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望月,却听今川说:“你和我一起陪东乡大人过去。”
议事厅是常见的职场造景。参演者除了一翁和他的助手,还有认真报告的东乡和他两位默不作声的派遣队员。
“不要再继续念那份流水账了,”空间的变化加之正式成为聆听的主体,使一翁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截然不同的听感,“诸位只需秉持着自身的基本立场,保持现有的工作状态就好。”
大概是紧张带来的感官失调,我突然觉得角落那架钟摆的振幅太大,不够恭敬。
“喧闹之地。我也该去见见孙子了。”
他的助手心领神会。一翁说“诸君轻便”,东乡还是陪了几步,回来就交代后续一切事物由今川和助手对接,脸上一丝愠色也无。
今川的事务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给了个眼神,我轻轻点头。
看起来比平常的检查还轻松。
“这是全部的资料,大人。”
“好,我们就来看看,”助手选择一翁下首的位置坐定,用他细长的手指拨开报告,“请先解释一下,为何呈文只用现代纪年而忘记了我族历法?”不等我回答,他又说:“通篇都用罗马数字编号,真精彩啊,你是在致敬恺撒时代,对我族人施以十字架刑的那些书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