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有的决定,是为了争取一个如蒙大赦的时刻,也可以称之为追求的滑坡。比如带着已有的诊断结果来到另一家医院,不是想重新成为一个健全人,而是想从必死的判决中获得解脱。
所以值得庆幸的是,我并不属于体弱多病的种族,寿命论加诸的影响也更加宽容。好吧,到此为止,在这里思考死亡实在扫兴——我环视周围叽叽喳喳的高中生。在黑主学院的最后一项日程是蹭这群小孩的讲座。
想到回去还是要上班,在看到鸱文老师海报的那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与其到时候发愁没时间追着她的巡讲各地跑,不如就近听一场。我到得早,但选择了最后一排。这么坐一方面是因为礼堂前面的灯光太亮,另一方面——如果这位老师名不副实,我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你是这里唯一会这样想的孩子。”
“什么?”
“为什么要说‘浪费’,明明有那么多昼夜可以挥霍。”
同类总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我看向奇怪话题的发起者,不由得眼前一亮。
柔润的眉目漂在自然垂落的长发间,但无半分流俗的娇痴,反而是位釉质的美人。冰冷,脆弱,坚硬。我似乎没在夜间部见过她。
“我是玛丽亚,刚刚转学过来。”
吸血鬼是这样的,比起政治、经济、文化、价值观上的两极分化,个体素质上的差距更为显著,更难弥合。我在不能完全看懂漫画的年纪,就尝试过水见式念能力辨认法,后来不得不承认自己进化的速度尚未赶上人类漫画家的想象力。但整个种族并没有被我这样的吸血鬼拖后腿,常见如元素操控、精神控制、特殊感知,都已得到证实。这并非依靠学习或训练得到的能力,纯粹是我族基因的祝福——我们都知道天赋异禀者多在贵族中。
所以或许,刚刚玛丽亚略微施展的超能力是“读心”。
“你好,玛丽亚。上班是这样的:我的时间基本不属于我。”我试着在心里回答。
“怎么会,不是说‘工作的最重要形式之一就是休息’?”
我笑了。人说合格的资本家都是吸血鬼,其实吸血鬼也在不合理的劳动制内遭受压榨。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早几千年就职,从落日算起,我只用工作到半夜。哪怕在共和时期,每七天也能获得一天的休息时间。现在只有怀念古罗马的份儿,顺便羡慕玛丽亚——未经工作污染的水土养育出的冰肌玉骨。
“你是如此认为的吗?其实,因为身体虚弱,我这样的吸血鬼一直都在受同伴排斥。”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在吸血鬼文化中,力量是毋庸置疑的群体标准。生理上弱势的确会让人感到辛苦,不过——“除过性格不合导致疏远,剩下的,你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检验一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弱势。”
如果玛丽亚就是想跟人友善相处……真诚表达就好,我不信所有人都是愚信丛林法则既而用惯性思维看人的傻瓜。
“看起来是有人让你相信这一点。是谁呢?”玛丽亚望过来,“好像你并不愿意‘告诉’我。”
我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直到原本空无一物的眼底滩涂,渐渐浮现起某样事物的深度和阴影。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空寂。
“要公平交换啊,真是有趣的孩子。”
我依旧无法移开视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某种无法违抗的意识像蜂蜡一样裹住了我,心脏在肋间不安地震荡。
玛丽亚伸出了她苍白的手指,像蝴蝶疲倦而缓慢地舒展翅膀,在蝶翼震颤的弧线落在我肩头前,一个年轻的声音像阵冷风般吹进来——
“你们两个是夜间部的学生吗?为什么来参加白天的讲座?”
日间部的黑色制服在眼前一晃,玛丽亚的影响立刻消散了。正要开口,另一个声音无奈地说道:“你在这里呀,玛丽亚。”
我没有回头,日间部女孩子的表情自然构成一份剪报。因为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欣赏,她对自己凝视的客体充满了尊重。
“一条学长!”
“抱歉,我来领回夜间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