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错的,这上面都有印呢。”方苒答得肯定,随口说了句,“谁抄谁的还不一定呢。这都是当场开的试题,当庭写的卷子,怎么抄?要我看,大概这才是原稿,你当初看见的才是抄本呢。”
夏绫想了想,觉得方苒说的不无道理。她只是有些讶异,当时她还说过,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定是有治世之才,且默认是出自男子之手的,却没想到,能写出这样壮阔的文字的,竟会是个女子。
她若没有囿于这深宫之中,而是去走科场,这一生该有多辽阔啊。
方苒见夏绫看的不出声了,也一同凑过来:“哦,这一份啊。我已看过许多遍了,觉得这篇文章是所有这些考卷中最好的,我是真的佩服,让我再读三年书也未必有这样的功底。”
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只是很奇怪,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必定是位很有才学的女子。但她这份试卷上却没有批注名次,现在六局中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不知是怎样的际遇。”
夏绫听来也觉得唏嘘。
借这机会,她又将这篇文章细细读了一遍,其中既有对家乡遭遇倭寇劫掠的如泣如诉,又有祈盼朝廷抗击异族侵略的拳拳之心。再读一遍,夏绫依然被这些文字搅动的心潮澎湃,她一口气读到了末尾。
直到,有两个字闯入她的眼帘。
这份稿子,与宁澈桌案上那一份唯一的差别,在于它上面有落款。
夏绫心中怦然一震。
傅薇。
落款的位置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傅薇。
一瞬间,夏绫的心中似有风暴掠过。不只是因为她偶然间见到了故人手书,心中对傅薇的怀念又平地而起,更是因为,透过尘封的纸张,夏绫心念转了几转,忽而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还有阿澈,从未去探究过傅薇的过去,毕竟在他们同傅薇相识时,她就已经是一个母亲,一个长辈,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是一个穷困且卑微的女子。
可是——
阿澈的生日是十月十三,往前推算,傅薇被宣明帝临幸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二月初,女官考试刚刚结束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的她,都经历过什么?
一边干活,一边苦读,数载寒窗,她终于写出来一份对得起自己的答卷,满以为很快就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触碰到希望。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命中。
再之后,贵妃排挤她,皇帝根本不记得她,她被丢弃到浣衣局去,曾经的所有付出都被抹掉,还要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心里得有多苦,多恨啊。
“苒苒,”夏绫倏而抬眸,“如果某一天,皇上突然宠幸了你,你不能考女官了,也没有任何名分,还要被打发去浣衣局,一个人在那里生孩子养孩子,你该怎么办?”
方苒十分不解的看着夏绫:“绫儿,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听着怪瘆人的。要真是这样,那也……太惨了吧。”
是啊,太惨了。
夏绫追问:“那你会怎么想?那个孩子,你又会如何对待他?”
方苒见夏绫问的坚决,想了想道:“坦白讲,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孩子,我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生下来。如果必须要生这样一个孩子,那我一定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他。”
巧了,夏绫也是这么想的。
那傅薇呢?况且她那个时候比夏绫此时的年纪还要小几岁,不过十七八,敏感,细腻,又憧憬着自己的人生该如何展开。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夜,全都成为了灰烬。
“苒苒,我不能再难过了。”夏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我没有时间再容许自己伤春悲秋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绫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明窗之前,铺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展平。
这是她许久之前就想做的事,用文字记录下她所认识的傅薇。可她又太害怕面对回忆时自己翻涌的情绪,所以就一直搁置着迟迟没有动笔。
可她现在不怕了。
人生在世,□□终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弭于尘埃,可唯有文字,百千年之后依旧不朽。
她要将与傅薇相关的点滴都记录下来,以期后世儿孙中终归有人能读懂她。
从哪开始写起呢?
夏绫思量良久,落笔写下第一段话。
宣明十六年,在浣衣局,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此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听到过有人喊她娘,有人喊她婆子,有人喊她丫头,更多的人称呼她为傅娘娘。但我知道,她叫傅薇,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