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点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倭寇袭击。在那场战斗里,守将戚嵩战死,海防营遭受重击。
这件事惊动了时任浙直总督。部堂大人亲自来到海防营巡察,与他同来的,还有几个身着锦衣的军卫。
庄衡寒酸的搓了搓手,那几个军卫腰间别着的那把花纹繁复的佩刀,让他艳羡不已。
庄衡低声对身边人道:“喂,小爷,你看他们那把刀,可真威风。”
谁知夏小爷却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哦,就那样吧。”
那天收营后,夏小爷没有回来。庄衡却悄悄看见,他进了那几个锦衣军卫的营帐,再也没有出来。
翌日天明,日出沧海。部堂大人的兵马行将开拔,只是队伍里,多了一辆重兵护卫的马车。
人马开动,庄衡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虎劲,直冲进队伍里,冲车里的人喊到:“喂,你不是说要带我混饭吃的吗,还作数不?”
就在他差点要被打出去时,车帘忽而掀开,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夏小爷打量了他片刻,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冲他道:“上来。”
庄衡片刻没有犹豫,破开拦着他的人群,跳上了车辕。
宁澈同身边的锦衣卫勾了勾手指,要了对方腰间的那把佩刀。
他将这花纹繁复的刀递给庄衡,笑道:“记住了,这把刀叫绣春刀。送你了。”
一把绣春刀,庄衡就一直握到了现在。
思及昔年旧事,乾清宫中的君臣二人,都不由有些动容。
宁澈将手肘搭在膝上,对面前人道:“庄衡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某些时候,有点太独。你将情义看得太重,一味只想着报答,生怕稍微索取了什么,就同利益交换划上等号,所以片刻不敢逾矩。但其实有的时候,你麻烦麻烦我,让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反倒会让我觉得安心些。”
庄衡低头嗫嚅道:“可毕竟事涉内廷女眷,臣万不敢……”
“别人不敢是应该的,可是庄衡大哥,你还不知道我么。”宁澈说的有些无奈,“彼时我嘲笑过你怎么用粉色的钱袋子,你也回讽过我闲着没事怎么老在写信。除了乔乔,□□女子与我而言不过都是普通宫人,与一般臣子无异。我又何尝是那心思狭隘之人?”
庄衡面露惭色:“是臣,小人之心了。”
宁澈回身,从自己桌案上摸下那只粉色的钱袋子,递给庄衡:“这个还你。”
庄衡双手接过,依旧百倍珍惜。
宁澈道:“人家姑娘豁出命来救你,你也合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你们俩去商量一下吧,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之后想怎么办,回来告诉朕一声就行。”
庄衡眼眸中碎光流转,踌躇道:“她……”
“人就在外面了。”宁澈在庄衡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庄大人早知晓了朕的秘密。这一回,朕也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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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春光里,夏绫扶着方苒,慢慢跨过日精门。
方苒的腿脚仍是不太利索,微微含着身子,走的很慢。因要面圣,她的手指没有再缠上厚重的纱布,只是穿了一件衣袖稍长些的衣服,遮住尚未痊愈的伤痕。
见乾清宫巍峨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方苒不由得不安起来,低声同身旁人道:“绫儿,皇上真的要见我么?我该说些什么?”
夏绫知道她心中紧张,温声宽慰道:“苒苒,你不用担心,皇上平时还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好。”
行至东侧廊下,夏绫见方苒有些气短,于是扶她到廊庑下,拿出随身背着的软垫,让她在这稍坐一会。
方苒仍是有些惴惴:“绫儿,我坐在这里,合规矩吗?”
夏绫朝墀台之上望了一眼,见还无人出来,便说:“没事。皇上现在估计还在跟人说事呢,咱们等一会。”
清风拂袖,吹面不寒。
没过多久,夏绫便远远看见,有个人从大殿中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很不从容。
夏绫唇角一翘,在方苒肩上拍了下,飞速道:“苒苒,我去跟皇上通报一声,你在这等一下哈。”
“哎,绫儿……”
还未及叫住她,夏绫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方苒低下头,只得安静坐着,不敢稍有东张西望。
直到一人高挑的影子,映在了她的裙摆上。
“方四小姐。”
庄衡双手交握,向方苒深深揖礼,他是武将,此番执的却是书生礼,生疏到有些笨拙。
方苒双肩微颤。
“指挥使大人。”她自己站不起来,只得深低着头,当做回礼。
小庶女与小男倌儿,时隔数年,走过万水千山,却又在廊庑下重逢。虽彼此音容已改,赤诚之心却并未褪色半分。
听那人许久未语,方苒低头道:“我已不是什么方四小姐了,大人便直接叫我方苒就好。”
庄衡忙道:“那你也叫我庄衡。”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唐突非常,不禁憋红了面皮。
方苒始终未敢抬头看他,只是悄悄从袖子里探出指尖,暗自摸了摸那人落在自己裙上的影子。
最怕矫情的方苒,万事靠己的方苒,平日里对姐妹有些泼辣的方苒,在这满地春光之中,双颊竟也染了红霞,娇艳如夭夭桃花。
良久后,庄衡对她又深深揖了一礼,有些羞涩,却又满是郑重的发问道:“方姑娘,如今风浪已破,云帆已扬,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这叶舟楫,不知可否乘载姑娘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