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吃了几口菜后,又有人来同他敬酒。陆元齐连忙又举起酒杯,对方他并不认识,但看座次,官阶自是不会比黄霖低。
对方持酒笑道:“早就听闻陆监正堪知天命,上回在御前同皇上的禀奏,也知陆大人是位心怀国事的忠臣。”
陆元齐略有些心惊。
他上一次御前答话,便是在祈雨大典之前,皇上独召他进乾清宫,让他卜一卜海防之事能否顺利。彼时,他听从了黄霖给他的建议,在说完海防之事之后,将话题引到中宫位缺上去,因此他同皇上回禀的是,海防之事无恙,但中原久旱不雨,天象有异,乃是紫微星动荡所致,还请皇上早立中宫。
但这是他同皇上之间的私话,按理说不该有其他人知道的。而现在看来,黄霖此前同他说的那些话或许并不是“建议”,更像是有人授意而为之。
陆元齐只能避重就轻的答到:“不敢当,下官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方一放下酒杯,便听黄霖就势问到:“哎,陆监正,不知近日星象可有何异?”
陆元齐如实答到:“五星皆在其位,但荧惑星与镇星略现交合之势。”
同桌众人闻言皆默了片刻,有一人忽说道:“荧惑主火,镇星主土,火与土交合,为忧,主孽卿。一说此象预示着有佞臣克国祚,现之不吉啊。”
陆元齐方想开口说,无需忧虑,据他推算,此二星很快便会各归其位,却被另一人抢先说道:“在此时节,荧惑星位在西北,这是否意味着,佞臣处在京城西北方?”
陆元齐隐隐觉得此人是话里有话,不敢再多说。
“西北,京城的西北,是昌平啊……”黄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却忽而眉心一紧,“难道是,昌平行宫吗?”
陆元齐心中倒吸一口冷气,现下在昌平行宫住着的,不正好是成王么!
另有一人面露忧色,接续道:“陛下迟迟不提册立皇后之事,也不为无嗣而担忧,莫不是当真因为有个成王在,想让他当皇太弟?陆大人,若成王当真有此野心,那此等星象不可不上奏啊!”
“不是……”陆元齐已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可什么都没说,这怎么就把话头扯到成王爷身上去了?
他方想开口解释两句,却听得袁盛年又开口了。
“哎,此言重了,陛下与成王素来兄弟情深,成王岂会是这等悖上之人。况且,陆监正是忠臣,若真观得异象,不会隐而不报的,又何必逼他。”袁尚书笑呵呵的看向陆元齐,“陆监正,本官听闻,令长子到了将要走科场的年岁。正巧兵部现下有个整理文书的空缺,令郎若不嫌弃,不如到本官麾下来帮扶一二?待日后令郎身上有了功名,本官也正好借此经历为令郎某个职位,不知陆大人意向如何?”
陆元齐抬起头。他辛辛苦苦钻营社交,为的就是能攒一攒人脉,日后好给孩子们安排个好前程。他心中隐约有些激荡,这么好的机会竟直接送到了眼前,他无法不心动。
可是,毕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袁尚书又想让他做些什么呢?
可袁盛年已站起了身,并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今日这宴席,本官毕竟是年长者,各个后辈都需顾及到,这便去各桌走一走,同小辈们亲近亲近,陆大人请便吧。”
同桌的几人皆跟随袁尚书离去,唯有黄霖没动地方。黄霖将一手搭在陆元齐肩上,笑道:“陆兄,请借一步说话。”
陆元齐跟随黄霖到了一僻静处。
黄霖压低声音道:“陆大人,您也看到了,咱们这些同乡,都是忧国忧民的忠厚之辈,是真的盼着陛下早立中宫,盼着我大燕国祚绵长的。现陛下拖着久不立后,无非还有两重阻碍。第一重,圣母灵柩尚未入皇陵与先帝合葬,故陛下不敢僭越父母,此在情理之中。而另一重便是成王爷了。先帝在时,也无皇后,但不过因为有子嗣,臣工们便也无必要上赶着去触君上的霉头。试想,陛下若拿成王来挡国本空虚这事,又如何会着急立后呢?”
陆元齐沉吟片刻:“黄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大人爽快。”黄霖赞许道,“本官是想请陆大人以星象有异为由,奏请皇上让成王离开京城就藩。如此一来,待成王一走,陛下便再无不立中宫的理由了。”
陆元齐心中了然,这便是袁尚书开给他的价码。
他思索了一会,犹豫道:“可是,这成王爷毕竟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兄弟情深非寻常可比,若是这样说,皇上怕是会不高兴呐。”
“诶,陆兄此言差异。皇上一向仁慈宽厚,兄台只是将实情说出来,是为国祚着想,谏言为忠,陛下又岂会怪罪?”黄霖一张嘴巧舌如簧,“况且,陆大人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只要钦天监的折子一上,我等同乡必会紧随其后声援。皇上毕竟年少,小孩子不至于硬轴着不听劝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是啊,皇上毕竟还是个孩子,比家里老大大不了几岁。陆元齐被他说的已有些动摇。
“黄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您……或者是袁大人,为何这么急于想让皇上立后呢?”
“呵。”黄霖轻笑一声,勾住陆元齐的肩,凑近他道,“因为只有这样,陛下身边才能有咱们的人啊。咱们楚地女子的样貌陆大人也知晓,但凡开了遴选后妃的口子,不怕咱家的这些丫头们入不了皇上的眼。一旦皇上枕边有了咱们的人,日后还怕楚党没有好日子过么?”
咱们。
这是陆元齐努力了这么久,第一次听黄霖拿他当自己人。
他脑子不由得有些发热。
再想起家中孩子们的前程,陆元齐仿佛已经看到老大一身进士红袍,身披官服与人唇枪舌剑的样子了。
陆元齐心里一横。这投名状,自己交了。